第四十章 畫中人、畫外音

“三思什麽?”

慶國皇帝擡起有些沉重的眼簾,最近這幾天,南方雪災之跡漸現,各路各州的奏章竟是比這滿天的雪花飄來的更多,不是伸手向朝廷要銀子,就是要征夫,要不就是叫苦連連,說來年要減賦免征。

減便減吧,那人說的對,靠從土地裏刨銀子,就算刮地三尺也刮不出多少銀屑兒,銀子這種事情,還是得靠賣東西。安之在江南給朝廷掙了那麽多銀子,自然朝廷也就不急著各郡裏的那些稻稈錢了。

只是薛清從杭州都發來告急,難道今年連江南的雪都這麽大?

皇帝皺了皺眉頭,前年秋天一場大水,不知淹死了多少自己的子民,沖毀了多少民舍良田,好不容易用了一年多的時間,朝廷緩過勁兒來,積蓄了一些氣力,哪裏料到又突然來了一場大雪。

這老天爺,還真是不給自己這個天子面子。

不過聽說江南那個杭州會似乎事先預料到了冬天的雪災,提前做了不少準備,畢竟是民間的組織,賑起災來是要比官府的動作迅速些。每每提到此事,宮中的母親也是眉眼間帶著笑意,老人家是個慈悲人,最見不得那些民間淒慘景象,如今這杭州會怎麽說也是宮中貴人們湊錢弄起來的,宮裏的婦人們都覺得臉上有光。

皇帝忍不住笑了起來,晨丫頭弄這個事怎麽這麽上心,看來果然是在宮裏憋壞了,只怕也是被她那相公給帶壞了,堂堂郡主娘娘,卻盡在這些事務上費心。

他猛然驚醒,這才思及自己走神,可哪怕是走神裏所想的事兒,也和……那個年輕人有關系,於是微怔之後,又笑了起來,重復問了一遍。

“三思什麽?”

……

……

殿中跪著的是門下中書裏的舒大學士,這位大學士年紀已長,向來頗得陛下尊重,而且一直是以位諍臣的面目行走於朝廷之中,所以先前議論調查欽差遇刺一事時,只有這位大學士敢站出來,反駁陛下的意見。

只是大臣們都以為陛下此時心中一定震怒,所以都有些畏怯,即便是敢於直言的舒大學士,也沒有如往常那般只是一揖為禮,而是直接跪了下去。

可是他沒有想到,端坐於龍椅之上的陛下,竟是沒有聽清楚自己說什麽,竟似是走神了!

而皇帝先前走神裏唇角帶著的一絲笑容,也落在了眾臣子的眼中,大臣們心中犯著嘀咕,心想陛下是想到什麽事竟如此高興?難道他心裏並不如文武百官們所猜想的那般震怒?

不可能,大臣們在心裏搖著頭,誰都知道陛下最寵愛範閑這個私生子,於是在這些自以為精明已成天性的大臣心中,這抹笑容就多了一絲神秘莫測的意味,群心顫栗。

“請陛下三思,那城弩編號雖屬定州,只是……這個線索未免也太過……”舒蕪思考了會兒,不知道該用什麽詞語,“太過明顯,總覺著應該是真正的奸人刻意栽贓,還請陛下三思,收回先前那道旨意。”

皇帝笑了笑,這才明白舒蕪驚懼的是什麽,揮揮手說道:“起來回話,這麽大年紀的人了,不要動不動就學人跪著進諫。”

這話顯得很溫和,而皇帝的溫和卻透露著一股自信與穩定,似乎根本沒有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眾大臣先前還在擔心陛下對於朝廷的控制,此時看著這一幕,卻忍不住咋舌自責,以想自己怎麽可以這麽糊塗,龍椅上這位是誰?可是慶國開國以來最強悍的一位君主。

“朕讓葉重回京,當然不是述職這般簡單。”皇帝微笑著輕輕捋了捋頜下的短須,說道:“既然欽差遇刺一事牽連到他,他當然要解釋一下,葉家世代為國駐守邊疆,功在天下,朕當然不會心疑,只是此事總要有個決斷,總要說清楚。”

舒蕪抹抹額上的汗,有些困難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在胡大學士的攙扶下歸入列中,他起先聽著陛下下詔令葉重返京,本以為陛下震怒之下,準備直接將葉重索拿入獄,替自己的私生子討公道,所以惶恐之余才出列進諫,此時聽著不是這麽回事,才覺心安。

他雖是文臣,但在朝中已久,當然明白軍隊對於一個建國不足百年的國家來講,意味著什麽,所以他很害怕陛下因為山谷狙殺之事,大肆辱擾軍隊,從而動搖朝廷的根基。

舒大學士一心為了慶國,所以他舒了心,而皇帝的這番話落在別的大臣耳中卻是另一番滋味,足堪咂摸。

“陛下為什麽突然對葉家如此溫柔了?”

正因為在過去的兩年裏,陛下對葉家太不溫柔,所以今時今日,陛下忽而溫柔,一時間,不知道有多少大臣轉不過彎來。

但所謂帝王之威,思想工作方面,臣子們轉不過彎來也必須要轉,所以俱伏於地下,大贊陛下聖明,寬厚雲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