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榮歸(二)

海風吹在範閑的臉上,讓他從沉思中醒了過來。在這懸崖峭壁之上沉默而坐,他將重生之後的所有故事,都在自己的腦子裏面過了一遍,這不僅僅是因為想到了五竹叔的關系,也是因為這熟悉的崖頂,讓他有所感觸。

若幹年前,便是在這崖上,還是個小小少年的範閑,當著五竹的面發下了自己的三大願。

生很多很多的孩子。

寫很多很多的書。

過很好很好的生活。

而五竹叔總結為:範閑需要很多很多的女人,找很多槍手,很多仆人,於是需要很多的金錢,便是權力,故而二人往京都去。

……

……

時至今日,範閑的第二次人生中已經有了許多的異性經過,雖然留下來的並不多,只是還沒有子息,不過他並不著急,槍手他沒有請,但紅樓夢也快寫到斷尾的地方了,殿前抄詩,遇美抄詩,毫無疑問,他自己成長為了這個世界中最大的槍手。

至於金錢與權力,範閑也獲得了許多許多,可是……很好很好的生活?

他皺著眉頭,搖了搖頭,人總是不知足的。

回憶與總結並沒有花他太多的時間,確認了五竹叔沒有在懸崖之上,他很幹脆利落地卷起褲腿,沿著那條熟悉的崖間石徑,像只鳥兒一樣掠了下去。

之所以回到澹州,不急著去見奶奶,而是來到懸崖,是因為範閑一直在擔心五竹。雖然過往這半年裏,他在人前人後並沒有流露出一絲的焦慮——當然,沒幾個人知道五竹的存在——可在他的內心深處,卻是十分擔心。

離開京都前的某一天,在監察院那個凍成鏡子似的小池前,陳萍萍告訴了他五竹受傷的消息。

這個世界上能讓五竹受傷的人,一只手便能數出來。去年夏時與苦荷那無人知曉的一戰,五竹叔與苦荷分別養傷數月,這一次……五竹叔又要養多久的傷。

本來範閑已經習慣了瞎子叔的神出鬼沒,可是一聯想這次五竹蹊蹺的受傷,他的心裏依然止不住地擔心,總覺得事情沒有那麽簡單。而長達半年的杳無消息,更是讓他有些惱火,所以一回澹州,他便試圖找出五竹的蹤跡。

可是五竹叔不在,也不知道他的傷勢到底怎麽樣了。

……

……

趁著暮色,範閑一個人安安靜靜地走入了澹州城,這個他自幼長大的地方,有些貪婪地呼吸著略帶鹹濕意的空氣,他的心情愉快起來,並沒有鹹濕起來。

走過城門,走過布莊,走過酒坊,天色有些陰暗,沒有人注意到這位年輕人便是澹州百姓們翹首期盼的欽差大人。

一路行走,直至到了雜貨鋪外,範閑閉目聽了聽,然後轉向側巷,踏著久未有履跡烙印上的青苔,從滿是灰塵的門旁摸出鐵匙,將後門打開,整個人閃了進去。

雜貨鋪前室後室都是一片灰塵,架子上的貨物也許早就被小偷搬光了,只有後方的那個菜板還擱在那兒,上面那些細細的刀痕似乎還在講述著一個少年郎切蘿蔔絲兒的故事。

範閑呵呵一笑,上前將菜板旁的菜刀拾了起來,比劃了兩下,這把菜刀是五竹叔“獻”給自己的,五竹叔切蘿蔔絲兒從來不會在菜板上留痕,他自己後來也勉強做到了。

那蘿蔔絲兒下高粱的味道是真不錯。

……

……

沒有耽擱太久時間,待範閑站到自家伯爵府門前時,太陽還沒有完全落到後方的山下,暖暖的光芒還耀映在熱鬧無比的伯爵府內外。

今兒個是欽差大人返鄉省親的大日子,所以伯爵府裏的下人們都在忙碌著,興奮著,驕傲著,所有人的臉,就像是府門口掛的那兩只大紅燈籠一樣,紅光滿面,意氣風發。

州城的上下官員們求見無門,早已被客客氣氣地請走了,此時穿行於府門的,盡是府裏的下人管家。

範閑笑眯眯地站在府門口,看著那些熟悉的臉,心裏也不知道在想什麽,有幾張陌生臉孔,應該是這幾年才召進府的。

“這少年家,不要在府門口站著。”一位管事看著這個白衣年輕人皺眉說道,只是語氣並不怎麽兇惡,伯爵府在老祖宗的打理下,向來門風極嚴,少有欺良壓善的事情。

範閑苦笑張嘴,卻還沒來得及說什麽,便聽到府裏一個正穿行而過的身影尖叫了起來。

“啊!……”

尖叫的人是一個小丫環,只見她滿臉通紅,雙眼放光盯著門外的範閑,小碎步跑了出來,險些被高高的門檻絆了一跤,唬得範閑趕緊將她扶著了。

那小丫環像觸電一樣脫了範閑的手,兩只手絞弄著,看著範閑卻是激動的說不出話來。門外的管事好奇了,有幾個老人終於在沉昏暮色之中瞧清了範閑的模樣,也是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那小丫環終於醒過神來,滿臉通紅,對著院內尖聲叫道:“少爺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