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大事可為

夏日明媚,並不欺人,然則午後悶熱,也不是假話。整座京都城都被籠罩在暑氣之中,讓人好生不適,往往喝下去的清水用不了半個時辰就會從人的肌膚處滲將出來,攜著體內的那些殘余,化作一層油膩膩的潤意,將整個人包裹住,使人們艱於呼吸,渾身不爽。

尤其是那些做苦力的下層百姓們,扛著大包在流晶河下遊的碼頭上登梯而行,汗水已然濕透了全身,更淋落到青石階上,化作無數道水痕,顯得有些驚心。碼頭邊的大樹伸展著葉兒,卻根本無法將天上的日頭完全遮住,河上吹來的清風,也無法拂去暑意,反帶著股悶勁兒。

石階旁的一條黑狗正趴在樹蔭下,伸長著猩紅的舌頭,呼哧呼哧喘著氣,同時略帶憐憫看著那些被生活重擔壓的快喘不過氣來的苦力們。

流晶河上一座裝飾樸素的船兒正在飄著,慶國二皇子緩緩收回投注在岸邊同情的眼神,回身微微一笑說道:“範閑此人確實厲害,內庫調回來的銀子不說,他事先就在東夷城和北齊采購了那麽多糧食,想必是猜到今年忙於修堤,夏汛就算無礙,可是南方的糧食還沒有緩過勁來,總是需要賑災的。”

流晶河碼頭上停著不少商船,幾百名苦力正將慶國采購的糧食往船上搬運,然後借由水路,運往去年災後重建未竟全功的南方州郡。

二皇子身旁那位可愛姑娘眨著那雙明亮的眼睛,笑了笑,卻沒有說什麽。

二皇子呵呵一笑,繼續說道:“是不是奇怪我為什麽會說範閑的好話?其實道理很簡單,範閑這個人確實有值得稱道的地方,尤其是在政務這一面,雖然他從來沒有單獨統轄過一路或是一部事務,可是他……很有心。或許你不知道,剛剛查出來,他門下楊萬裏去水運總督衙門的時候,暗中居然有一大筆銀子注進了水運衙門的帳房,也正是如此,今年大河的修堤才會進行的如此順利。”

說到此處,二皇子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嘲弄神色:“如果讓朝廷裏那些部衙籌措銀兩,戶部工部一磨蹭,鬼知道要折騰到什麽時候去。”

他繼續幽幽說道:“所以治理天下,手段技巧都可以培養,但像範閑這種心思……卻是極難得的。這都是他在江南辛辛苦苦刮來的銀子,竟是毫不吝惜,全部砸進了河運之中,得名的是父皇,得利的是天下百姓,他又能得什麽?這範閑……我倒是愈來愈看不透他了。”

今日天熱,京都裏的那座王府也顯得悶熱起來,所以二皇子帶著新婚半年的妻子來到了流晶河上,一面是散散心,一面也是夫妻二人覓個清靜地,說些體己的話。只是遠遠望著碼頭上的熱鬧景象,二皇子不由心有所動,將話題扯到了遠離京都的範閑身上。

“範閑啊……誰知道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呢?誰也看不透他。”葉靈兒微微一笑,眉宇間泛著一絲復雜神色,這位姑娘家當年是何等樣精靈古怪的可愛小人兒,如今嫁給二皇子,搖身一變為皇妃,自然而然便多出了幾絲貴重氣息,人也顯得成熟了些。

“確實看不透。”二皇子那張與範閑頗有幾分相似之處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自嘲的笑容,“他從澹州來京都之後做的這些事情,又有幾個人能看的透?”

想了想,他搖了搖頭,不知所謂地笑了笑,緩緩牽著葉靈兒的手,走到了船兒的後方舷旁,看著流晶河上遊的寬闊鏡泊水面,似乎想用這天地的靈氣與開闊來舒展一下自己的心胸。

船尾王府的仆人們看著這一幕,都知趣地遠遠避開,不敢打擾王爺與王妃的清靜。整個王府甚至是整個京都的人都知道,二皇子與葉靈兒成婚之後,兩人感情甚好,雖然尚未有王妃懷孕的消息出來,可是這一對年輕夫妻時常都是膩在一處。二皇子面相俊秀,葉靈兒也是京都出名的美人兒,這一對璧人,不知道羨煞了多少旁人。

葉靈兒靠在二皇子的身旁,輕輕抱著他的臂膀,那雙比水面更加清亮的眼看著遠方飛翔著的沙鷗,心裏想著那個在遠方的男子,自己的師傅,忍不住唇角多出了一絲笑意:“京都裏的人們都畏懼範閑,都以為他骨子裏是如此陰險可怕,所以才會折騰出這麽多事,殺了這麽多人,可在我看來,這廝不過就是個愛胡鬧的荒唐子罷了。”

二皇子也笑了,他是知道當年妻子在嫁給自己前與範家經常來往的事情,也知道妻子與晨丫頭姐妹相稱,交情非同一般,更知道妻子一直在暗底下稱呼範閑為師傅……只是他從來不會去懷疑葉靈兒與範閑之間有什麽男女之私,因為葉靈兒雖然有時候會有些小脾氣,但在大方面上卻是位難得的磊落巾幗,若她不喜自己,便是聖旨也不能讓她嫁給自己,只是……偶爾聽著葉靈兒用那種熟稔的口氣提到範閑時,他依然掩不住生起一絲荒謬的感覺和淡淡酸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