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天曉不因鐘鼓動

海棠掠入街旁的院落,輕輕捋了捋鬢角的發絲,看著那名果然沒有離開的苦修士。

能住在這條大街兩旁的人,自然是非富則貴,一番侵擾之後,這家的主人早已醒了,躲的遠遠的,不敢點燈。此時大街對面酒樓的燈光,順著墻上的那個大洞映了過來,照在院中,也照在此人受傷後顯得格外可怖的臉上。

海棠看著他,微帶憂愁問道:“這是為什麽呢?”

苦修士只是平靜地望著她,沒有回話。

海棠並不著急,雖然遠方已經隱隱傳來蘇州府官差們鐵鏈大動的聲音。

這個天下的苦修士並不多,慶廟大祭祀為首的苦修士們,一貫都在各地傳道,這些苦修士們默頌經文妙義,體行善舉,從來不是以武力著稱的勢力。

但是這幾十年間,慶廟也出了一位異類,就是三石大師,此人天生神力,一身內外功夫都修到了頂端,加之性情暴戾,嫉惡如仇,不過由於祭祀身份,所以極少有人見過他出手,也沒有幾個人知道他的真實面目與實力,當然,這也是因為往年前慶廟大祭祀一直以經文勸諭,看管的緊的緣故,不然這位三石大師,只怕早已成為天下間最出名的人物。

因為慶廟與北齊天一道畢竟都是供奉神廟的所在,算得上是一脈相傳,所以海棠往年也曾經見過對方一面,她心裏清楚。面前這位苦修士,這位慶廟的二祭祀,這位傳說中的三石大師,純以身份論,是極為尊貴的人物,以心性修為論,如今也不是個噬血之人,所以她最為不解的是,為什麽……一向不幹世事的祭祀,今天也會加入到內庫或者說朝局的鬥爭之中。

“君山會……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組織呢?”海棠微微蹙眉說道,像是自言自語。

二祭祀冷漠地看著她,說道:“不要費心思去想這些問題了,不錯,我如今就是君山會的一員,君山會,本來就是一個松散的聯合體,或許這個組織本來就沒有具體的目標,而一旦大家找到了某種目標,就會往著那個目標一同前進。”

海棠輕聲問道:“那您的目標是什麽?”

“殺死夏棲飛。”二祭祀冷漠說道。

海棠微微一笑說道:“只不過是些商人間的爭執,怎麽會引得您出手?”

她平靜問道:“夏棲飛今日已在內庫奪標,您選擇在大街之中狙殺,難道不怕南慶朝廷震怒?”

二祭祀面無表情說道:“殺死夏棲飛,只是為了讓內庫的事情回歸到我們想要的路線中。”

海棠微微一怔,大惑不解道:“這句話不足以說服我……我了解您以及大祭祀,您不是一個貪圖名利富貴的人。”

二祭祀沉默了下來。

海棠又輕聲說道:“明家也沒有資格能請動您。”

二祭祀緩緩擡頭:“先前說過,這只是一種松散的合作,只不過我的目標與明家的目標恰好統一在了一起。”

“您想對付範閑?”海棠的眉毛皺了起來。

二祭祀冷漠地搖了搖頭。

海棠在心裏嘆息了一聲,猜到了事情的真相。對方的身份特殊,既然是不可能被人指使,又要在內庫招標一事中橫插一手,那自然是因為京都裏的問題,二祭祀的目標既然不是範閑,那麽此事的源頭就隱然呼之欲出了。

海棠搖頭說道:“真的很難令人相信,慶廟的祭祀,居然會暗中對抗慶國皇帝……”

二祭祀的臉上已經被燙出了無數細泡,黑灰一片裏夾著血絲,看著恐怖無比,眼簾中的瞳仁兒泛白,幽幽說道:“聖女聰慧,欽差大人領了聖命前來整治內庫,我所想,就是要讓這所謂聖命永遠無法執行下去。”

海棠默然,看來南慶朝廷內部已經開始出現了一股暗流,暗流所向,自然就是那位端坐於龍椅之上的男子,而範閑作為那名男子如今最寵信的權臣,不出意外,會站在鋒頭之上,面臨著極大的兇險。

而二祭祀之所以肯當著海棠的面,說出這麽多的秘辛,原因自然是因為海棠北齊人的身份,慶廟與天一道之間的親近。

二祭祀心裏明白,就算海棠與範閑走的再近些,但身為北齊人,知道南慶內部有人準備對皇帝不利,就一定會保持相當聰明的沉默。

海棠沉默半晌之後,忽然開口說道:“大師,與虎謀皮,殊為不智。”

松散的君山會,因為那個十分恐怖的原因而要走的更緊密一些,這樣的大事,一定會有人領頭,以海棠的分析,領頭之人或許就是一直沒有什麽厲害表現出來,卻讓範閑一直小心提防著的長公主……

二祭祀冷漠說道:“花眼中,蟲是虎,竹眼中,火是虎,河眼中,日是虎……我眼中,陛下是虎。”

海棠皺眉問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什麽樣的事情,會讓這位慶廟的二祭祀毅然決然地投入這個渾雜臟亂的人世間?讓一貫慈悲憐惜世人的苦修士變成了一個刀斬人首的修羅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