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離前騷(下)

新年納余慶,嘉節號長春,又是一年一度的新春佳節毫無疑問,並不延遲,很沒有新意地到來。

今年冬天範閑大部分時間沒有呆在蒼山上,加上後來出了那些事情,嚇得婉兒和若若也都跑回了京都,人到的齊,只差了範老二一個,所以範府好生地熱鬧了一番。

府門前的紅紙屑炸的厚厚地鋪了一層,就像是大喜的地毯,空氣中彌漫著煙火的味道,有些熏鼻,有些微甜,大廚房小廚房裏的大魚大肉,更是讓主子下人們都覺得,這生活不要太幸福,得虧少爺抓的消滯之藥十分管用……

三十的晚上,宮裏賜了幾大盤菜,還有些小玩意兒。範閑沒怎麽在意,只是在房間裏與妻子妹妹進行著艱難的談話,在稍許解了二姝之惑後,不等兩位姑娘家從震驚與無窮困惑之中醒來,便領著二人去了前宅。

一頓年飯草草吃完,一家子圍在了一起打了幾圈麻將,範閑趴在婉兒的身後抱膀子,時不時出些餿主意,成功地輸給兩位長輩不少銀子,又刻意揀前世的經典笑話說了幾個,終於緩解了些桌上的怪異情緒。

第二日大年初一,守夜之後的年輕人們掙紮著醒來,到前堂行年禮。

範閑一點沒有馬虎,實實在在地雙膝及地,在眾人怪異的眼光裏,平靜如常,向父親大人叩了三個響頭,砰砰砰三聲響,額頭與地面親密接觸著。

範老爺子捋須輕笑,說不出的安慰。

姑娘婦人們出去揉湯圓玩了,年初一的前宅裏就只剩了些光棍。範閑走到父親身後,輕輕給他揉著雙肩,自從流言傳開之後,也許是破了心頭魔障,範閑不再將自己隔於紗簾之後,開始表露身為人子應有的情感,父子二人間的距離,反而要比以往顯得親切了許多。

戶部尚書範建一面養著神,一面享受著兒子的服侍,問道:“思轍在那邊怎麽樣?”

範閑恭敬回答道:“還成,王啟年是個機靈人。”

範建微微一笑說道:“你在北齊熟人多,對於這點我是放心的。”他忽然搖了搖頭,有些莫名其妙說道:“說來也怪,我看安之你對北人倒是不錯,可別忘我們兩國之間有死仇不可化解,某些時候可以利用一下無妨,但不可以全盤信任,尤其是不能將最後的希望寄托在他們身上。”

範閑微微一怔,不知道父親是不是猜到了什麽,呵呵一笑,解釋了幾句。

範建忽然關心說道:“費老給你治傷,如今怎麽樣了?”

範閑不想讓父親擔心,便沒有說出真氣流散的實情,點頭應道:“好的差不多了。再調養兩個月,應該就不用擔心。”

“還要兩個月?”範建皺眉道:“江南不比京都,山高河深皇帝遠,你如今身體又不如以往,萬事都要小心,切不可再如這兩年一般事事爭先,一旦動手,就非要制對方於死地……但凡能容人之時,暫且容他,不急在一時。”

範閑聽出父親話語中的擔憂,也知道長輩是在提醒自己。

在京中的爭鬥,範閑下手向來極狠,即便面對著長公主與二皇子,他也沒有退卻過,一味手狠膽壯。只是去了江南,面對著那些封疆大吏,深入到江南世家的大本營,雖然從權位上看似沒有人能撼動自己,但沒有父親與陳萍萍這兩座大山在身後,自己做事應該要更圓融一些。

父子二人就年後的事情交換了一下意見,針對長公主入京之後,會對朝局帶來怎樣的變化,也做出了足夠細致的分析。範建提醒範閑,應該注意一下年後便會入閣的胡學士。範閑不明白父親專門提到那位文學大家是什麽意思,但仍然將那個人名牢牢地記在了心中。

範建輕輕拍拍肩頭那雙穩定而年輕的手,微笑著說道:“看來陛下是真準備將監察院交給你,日後你在院中,他總要在朝中找一位聲名地位都能與你相對應的文官,這是為將來準備。”

胡學士當年領一世文風之變時,不過是名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如今大約四十多歲,在天下南方文名之盛,在範閑出世前,實是風頭無二,只是這位仁兄近年來官運頗為不順,在七路中顛沛流離,位高而無實權,今番入京便執門下中書,也算是朝廷的重用。

範閑笑著搖搖頭,心想自己又不打算過多幹涉朝政,更不會去撩動那位胡學士,想來他也不會主動來招惹自己。

父子二人又閑話了幾句,範閑想著今天族中還要祭祖,試探著問了一聲。

範建回頭望了兒子一眼,嘆息了一聲,搖了搖頭,心想這孩子有這份心已是極難得的事情,但是他能表露心跡,自己卻不能讓他的名字錄入族譜,畢竟還要顧忌宮中那位的臉面。

範閑也只是試一下,看看有沒有這種可能,見父親反應得很直接,便知道自己依然是在癡心妄想,心裏便覺得有些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