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菊花、古劍和酒(二)(第3/6頁)

皇帝終於成功地被他說煩了,大怒罵道:“範建怎麽教出你這麽個窩囊廢來!陳萍萍怎麽就看中了你!”

範閑滿臉笑容堆著,心裏繼續罵著:有本事您自個兒教啊,這本來就應該是您的業務範圍。

此時局勢早已平靜,估摸著再厲害的刺客也只有趁機遁去,不然呆會兒禁軍撒網搜山,肯定沒有什麽好下場。所以樓中眾人的心緒稍許放松了一些,看著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陛下在痛斥著範閑,不禁感到有些好笑。太子依然無恥地用溫柔目光安慰著範閑,大皇子有些不忍地轉過頭去,倒是最小的老三滿臉笑容最歡,許是心裏看著這幕,覺得很出氣。

不知道陛下今天為什麽如此生氣,對範提司劈頭劈腦罵個不停,就像是在訓斥自家兒子一般。畢竟範閑如今假假也是一代名人,朝中重臣,在深重文治的慶國朝廷今日,這樣大傷臣子臉面的事情還是極為少見。

範閑滿臉苦笑聽著,卻聽出了別的味道,只怕這位陛下也在和自己懷疑同樣的事情,所以才格外憤怒——如果說這出戲是老跛子或者是父親大人暗中安排的,自己只能贊一聲他們膽大心狠無恥弱智,居然玩這麽一招勇救聖上的戲給聖上看——皇帝不是傻子,至少智商不會比自己低,怎麽會看不出來,只是看來皇帝相信範閑也是被蒙在鼓裏。

他在心裏嘆了一口氣,心想大概不會有什麽正經刺客了,一場鬧劇而已。

但問題是,陳萍萍不是位幼稚園大班生,範建也不是第一天上學嚇得在鐵門口哭的小姑娘,陛下更不會相信自己最親信的兩位屬下會做出如此荒唐的事來為範閑邀寵——皇帝生氣的原因,其實和範閑沒多大關系。

……

……

皇帝終於住了嘴,回過身重重地一拍欄杆,驚的樓內中人齊齊一悚。範閑卻是個慣能揣摩人的主兒,對身邊的戴公公一努嘴,做了個嘴形,示意他那位天子爺罵渴了。

戴公公剛調太極殿不久,正小意著,看範提司這提醒,不由一樂,便準備端茶過去侍候。

“換酒。”皇帝並未回身,但卻知道範閑這小子在自己身後做什麽,注視著欄外曠景、天上浮雲的眼中,終於忍不住湧出一絲謔笑之意,“冷吟秋色詩千首,醉酹寒香酒一杯,既上高樓賞遠菊,不飲酒怎麽應景?”

每三年一次的賞菊會都會配備菊花酒,早備在旁邊,只是懸空廟詭異起了場小火,鬧得眾人不安,竟是忘了端出來。此時聽著陛下旨意,一位專司此職眉清目秀的小太監,趕緊端著酒案走向了欄邊,腳尖落地,分外謹慎小心。

聽著那句詩,範閑卻是心頭微驚。這是石頭記三十八回裏賈寶玉的一首菊花詩,皇帝此時念了出來,自然是要向自己表明,他實際上什麽都知道。只是此事終究瞞不住世人,範閑也沒有當一回事。

“石頭記這文章,一味男女情愛,未免落了下乘,不過文字還算尚可……但這些詩詞,就有些拿不出手了。”

樓間三位皇子並隨從們,並不清楚陛下為什麽忽然在此時說起文學之道,微微一怔。範閑知道再不能退,苦笑著躬身說道:“臣遊戲之作,不曾想能入陛下青目,實是幸哉。”

“噢?朕還本以為……你是怕人知道此書是你托名所著,所以刻意在詩詞上下些卑劣功夫,怎麽幼稚怎麽來。”

範閑嘆息一聲,不知如何回答。而此時場中眾人終於知道一向在民間宮中暗自流傳的石頭記,原來是出自小範大人之手,震驚之余,卻又生出理所當然的情緒。這書一向只有澹泊書局出,而且文采清麗,實非俗品,若不是文名驚天下的小範大人所著,還真不知道世上又去哪找另外一個人去。

皇帝接過酒杯,嗅了嗅杯中微烈的香氣,輕輕啜了一口,淡淡笑著,不再理會窘迫的範閑與吃驚的兒子們。

盤上放著兩杯酒,本預著陛下與太後一人一杯,此時皇帝自取了一杯飲了,還剩一杯,而此時太後已經下樓,便有些不知該如何分配。他看看太子,又看看大皇子,眉頭皺了之後又舒開,下意識裏便將手指頭指向了範閑。忽然間發現有些不妥,在途中極生硬的一轉,指向正躲在角落裏一面笑一面吃驚的老三。

三皇子年紀還小,苦著臉說道:“父皇,孩兒不喜歡喝酒。”像這種話,也只能是小家夥說出來,才不會被判個逆旨之罪。

皇帝沉著臉,冷冷說道:“比酒更烈的事情,你都敢做,還怕這麽一杯酒?”

三皇子臉一苦,被這股冰寒的氣勢一壓,竟是嚇的險些哭了出來,趕緊謝恩,邁著小腳走到欄邊,伸出小胳膊取下酒杯,便往嘴裏送去。

……

……

當的一聲脆響,三皇子手中的酒杯落在地上,滾了遠去,他目瞪口呆地望著那道迎面而來的寒光,似乎怎麽也想不明白,自己只不過喝杯酒而已,怎麽這名侍衛卻要砍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