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自古龜公出少年

京都府受制於二皇子的警告,又知道抱月樓的東家與京都出名的惡少們關系不淺,所以對於抱月樓向來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而監察院卻沒有這方面的顧忌,雖然他們沒有權力去調查京都民事,但是借口查京都府瀆職之事,從各個方面尋到了極多的相關信息。

範閑坐在書房裏,看著面前的案宗,忍不住深深皺起了眉頭。抱月樓一共有兩位東家,神秘的狠,基本上沒有幾個人看見過。至於抱月樓的行事,果然是膽大包天,行事辛辣狠利。今年春天才開樓,只不過用了幾個月的時間,就在武力與銀錢的雙重開道下,打熄了旁的樓院生意,強行搶了不少出名的紅倌人入樓,聲勢頓時大顯。

抱月樓一行,範閑從那些細節上就可以看出,這樓子的東家一定是位善於經營的高手,但是在那些一般的商賈手段之下,掩之不住的是一片黑暗手法——沐鐵說的沒有錯,僅僅一個月,就有四個不怎麽聽話的妓女失蹤了,想來早就死了,而抱月樓暗中的肮臟事更多,什麽雛妓、變態的生意都接。

範閑的眉頭皺的越來越深,心裏越來越冰寒。不論前世還是今生,這天下總是汙穢的,只是慶國京都的天空,這種汙穢卻更容易被擺到台面上來。權貴們倚持著自己手中的權力地位,對於天下的庶民,總是在不停地剝削與壓榨,就像抱月樓這種事情,其實在京都官場來說,並不是特例,更不是首例,而是所有的達官貴人們已經習慣了的斂財手段。

對於天下的貧寒者,卑賤者,不平事……以前的時候,範閑更多的只是做一名旁觀者,冷眼看著這世界上的醜惡慢慢發生,或者下意識裏不去思及這些不公與黑暗——因為他不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他自己也從這種權貴地位中獲得了足夠的好處與享受,作為一位既得利益者,作為權貴隊伍裏的一分子,他理所當然地選擇了沉默與接受。

沉默與接受,不代表他能夠習慣,縱使他已經在這個盛著汙水的醬缸裏呆的足夠久,卻依然無法習慣。

區區一個抱月樓,也不足以讓他改變自己的理念。他或許會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做些好事,贖出桑文,打壓一下抱月樓,讓那些權貴們做事的時候更柔和一些,調劑一下階層之間的矛盾,但他不會嘗試做出雷霆一般的反應。

因為雷霆一般的反應意味著否定抱月樓所代表的一切,就意味著要去挑戰整個天下。而這種逆天的事情,只有葉輕眉似乎曾經嘗試作過。而他的母親,似乎最後還是失敗了。

但抱月樓又似乎不僅僅是區區一間青樓這般簡單。範閑已經嗅到了裏面隱藏著的不安,自己內心深處漸漸湧出些不祥判斷,和一股無由而生的邪火!

所以他要親自再赴抱月樓,確認一下自己的判斷究竟是不是正確的。

※※※

一個陽光明媚,秋高氣爽的下午,身為啟年小組頭目的鄧子越再次來到了抱月樓。

一看到他那張死氣沉沉的臉,抱月樓的知客打手們都湧了上來,時刻準備將他當場打成肉泥,但一看到他那身死氣沉沉的衣服,所有的打手們都訥訥地退後了半步,似乎害怕他身上那身衣服所滲出來的陰寒味道。

鄧子越今天穿著監察院的官服,所以身份便不一樣了。抱月樓自認為身後也有監察院做靠山,自然不會做出大水沖了龍王廟的事情,馬上換了一位有身份的人出來,恭恭敬敬將他迎進了三樓的一間清靜房間。

房間裏有一道簾子,看不清楚裏面有些什麽。

簾外是一張青州石做成的圓桌,看上去清貴異常,石清兒滿面帶笑將鄧子越迎到桌邊坐下,嫵媚說道:“原來大人竟是院裏的大人,昨夜實在是莽撞了,早知曉是院裏的大人,那桑文雙手送上就是,哪裏還敢收您的銀票?”

說話間,她的眼光有意無意間往簾子裏望了望,只是卻根本沒有取出銀票來的動作。

鄧子越知道簾後一定有人,說不定就是抱月樓那位神秘的老板。他在監察院八年,從來沒有做過倚權欺商的買賣,但是範閑逼著他今日一定要將那一萬兩銀票奪回來,他只好再走一遭。稍一斟酌之後,冷笑說道:“石姑娘好生客氣,只是昨夜出了樓子,便撞著了幾匹小狗,今日來,只是問一下,這狗是不是貴樓養的?”

石清兒面色不變,心中卻是有些隱隱擔憂,昨夜只是以為對方是十三衙門的人,哪裏想到竟是和監察院有關系,二東家的那些小兄弟往日裏橫行京都,哪裏知道昨夜竟是被對方打的一塌糊塗!今日對方竟然又來上門,言辭鋒利好不客氣,看來實在是很難善了,只是可惜時間太緊,竟是沒有查到對方的底線。

因為某個方面的原因,抱月樓自身是斷然想不到那位陳公子便是範提司的,但她依然不怎麽將那位神秘的陳公子放在眼裏,更不會將這一萬兩銀票再吐出來,因為簾後坐的人,給了她足夠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