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宮中奏章驚風雨

“不要以為我是聖人。”範閑搖頭說道:“歸根結底,本官也是在為自己考慮。明年接手內庫?那就是斷了信陽方面的財路,她拿什麽去支持皇子?她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內庫的帳目自然是整齊的,但暗底裏的虧空怎麽辦?難道要本官接著,然後愁白了頭?”

“她人食剩的盛筵,本官不願去捧這破了沿口的食碟!”

“內庫是座金山,也是盆汙水……長公主有太後寵著,我呢?身為外臣去掌內庫,本就是遭罪的事兒。”他苦惱說道:“我倒是懷疑,陛下是不是準備讓我去當長公主的替罪羊?將來一查內庫虧空的事兒,我有八百張嘴也說不清楚。不錯,我不甘心,所以要搶著把我丈母娘的洗腳水潑在她自個兒身上!”

如果陳萍萍或者範建聽見他這時候的說話,看見他這時候的表情,一定會豎起大拇指,暗贊此子年紀輕輕,演技卻已至爐火純青之境,外臣?外你個大頭鬼!

但言冰雲卻哪裏知道這幕後的驚天之秘,聽著範閑自承私心,內心深處卻是更加感佩,覺得這個一直看不順眼的小範大人,竟然是位……直臣!他皺眉建議道:“為何大人起初沒有堅拒宮中的提議,內庫確實……太燙手了。”

範閑有些自嘲的笑了笑:“說來你不信,但我……還真的是想為這天下百姓做些事情。”

言冰雲的外表依然冰冷,但那顆心的溫度卻似乎有些升溫,他站起身來對範閑行了一禮,然後開始用穩定的聲音,開始從一位下屬的角度出發給出建議:“這個時候動內庫是很不合算的事情。”

範閑靜靜的看著他。

言冰雲似乎沒有感受到範閑有些咄咄逼人的目光:“因為就算這件事情被捅出去……看大人最近這些天的計劃,說不定還會以天大的膽子,要求史闡立寫一篇公文,洋洋灑灑地貼在大理寺旁邊的墻上,讓天下人都知道長公主和京中的官員從內庫得到了多少好處……”

範閑自嘲一笑。他還確實有這個打算,反正他膽子大,後台硬——這個後台不是皇帝,是那個叔。

“……也沒有用處。”言冰雲正色說道:“至少對今年的災民來講沒有用處,內庫流出的庫銀根本不可能在短短的一個月時間內收回,先不說陛下能不能下這個決心,得罪大部分的官員——只是說要貶謫的官員多了,朝廷運作起來就會有問題——賑災的事情是不能耽擱的。”

範閑陷入了沉思之中,問道:“那依你的意見?”

“暫時把這個案子壓著……尚書大人久掌國庫,一定有他自己的辦法,想來不會誤了南方的災情。”言冰雲靜靜說道:“大人在北齊安排的事情,也需要一段時間的準備。等到越冬之後,院中與王啟年南北呼應,首先拔掉崔氏,斷了信陽方面分財的路子,然後借提司大人新掌內庫之機,查賬查案,雷霆之行。”

“這是持重之道。”範閑皺眉道:“我只是擔心王啟年在上京時間太短,沒有辦法完全掌握北邊的力量,拔崔氏拔地不幹凈。”

言冰雲略微一頓後,幹脆應道:“下官……可以出力。”

範閑看著他,面色不變,心頭卻是一陣暗喜:“你如今是北齊的大名人……怎麽可能再回北邊?”

言冰雲應道:“我手下的那些兒郎,並不需要我盯著他們做事。”

“我會嘗試著越來越多的權力,然後用這些權力來做一些我願意做的事情,在這個過程中我需要很多人的幫助。”範閑看著他的眼睛,用很低的聲音說道:“我很想像在上京的時候一樣,你與我很好地配合起來……當然,不僅僅是這一次以及明年春天的那一次。”

言冰雲明白他的意思,並沒有沉默太久的時間,低頭,抱拳,行禮,離開。

監察院的年輕俊彥,不是那種拖泥帶水的人物,只是小言公子在對小範大人表示足夠地信任之後,依然在邁出書房前的一刹那回頭疑惑問道:“提司大人,您自幼衣錦華食,為什麽對世間受苦的黎民百姓……如此看重?”

範閑撓了撓頭,回答道:“可能是因為我……很久以前就習慣了做好人好事。”

……

……

“好能忍的小言公子,居然一直沒有問沈小姐現在如何了。”

他看著窗外夕陽下那剪了一半的灌木,面無表情,心裏卻在暗中嘆息著,官場之上果然是步步驚心,便是自己住的範府,都還有這麽一位功力深厚的探子!

雖然範閑在刑部正式顯示監察院提司的身份之後,一處設在範府的那個密探很知趣地表明身份後退了出去,但這個院子仍然不安靜,如果自己身後不是有五叔,只怕根本注意不到那個種花的婦人。

正如他自己所說,範閑不是聖人,也不是純粹意義上的好人,更不是雷鋒——對付長公主,連帶著那位不知深淺的二殿下,最簡單的原因,是因為他與信陽方面,早就已經有了解不開的冤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