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種田喝酒聊天便定了這天下二十年(第3/4頁)

本來以安全起見,他應該回到京都,在官場上與商場上好生風光幾年,而將神廟的事情永遠埋在心裏,但又總有些不甘心——所以他有些恨自己為什麽會對葉輕眉……會對這個肉身的母親如此念念不忘,所以他不想喝五糧液,甚至看著手中的玻璃酒杯都有扔到地上砸碎的沖動。

紅樓夢裏給巧姐的判詞,真的像是寫給他自己一般。

幸而重生,幸而遇恩人,幸而有娘親積得陰功,讓自己輕輕松松,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獲得一大筆財富,一大幫牛人的幫助。

留余慶,慶余年,自己的余年究竟應該做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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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那雙明亮的雙眼似乎可以看透人心,竟是緩緩說道:“勸人生,濟困撫貧。”

範閑悚然驚醒。雖然他明知道自己就算喝的爛醉如泥,也不可能在任何人面前吐露自己的秘密,但……為何海棠會這般說?

其實海棠只是湊巧說了這句話而已。

她看著範閑略有癲狂的神情,便想到了傳說中,南朝皇宮夜宴之上,詩仙初現人間的癲狂不羈,以為範閑是心道人生軌跡已定,無窮繁華順路而來,卻生出了厭世之念,頹廢之心。

這種情況在文人身上極易見到,所以海棠輕聲說了那句話,便是純從本心出發,想勸諭範閑一心為天下士民……因為海棠一直忖信,範閑的骨子裏,就是一個文人!

“天下熙熙攘攘,皆為利來利往。”範閑譏笑說道:“海棠姑娘修天人之道,親近自然,愛惜子民,卻不知道他們要的只是利益二字。本官並無開疆辟土的野心,也想讓這天下黎民能過的舒服些,但那必須是我先過舒服了……可要讓百姓過的舒服些,我手中必然要握有權力,可這世間官場朝廷,你若想身居高位,又如何能過的舒服?”

海棠聽出他話裏的寒殺之意,微微一怔,說道:“範大人手操一方權柄,萬望謹記道義二字。”

“俗了,俗了。”範閑將筷子敲的震天響,那瓷碗卻沒有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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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異於禽獸者幾希。”海棠依然皺眉說著:“唯重義者耳。範大人雖與我身處兩國,但這天下子民不論是慶國的子民還是齊國的子民,都是獨一無二的生靈,大人若對道義二字還有所敬畏,萬望大人回國之後,盡力阻止這天下的戰事再起。”

平息天下幹戈——這便是海棠的目的,範閑一直在猜的目的!很大的一個牌坊,如果是從旁的人嘴中說出來,一定會覺得很惡心,但從海棠的嘴裏說出來,卻顯得很恬然自然,讓人很相信。

範閑微嘲一笑道:“那肖恩便不是生靈了?”

海棠說道:“殺肖恩一人,救世間萬人,有何不可?”肖恩若脫牢而出,與上杉虎父子聯手,帝權大漲,再將神廟秘密吐出,以北齊年輕皇帝的雄心,這天下只怕數年之後,又會陷入戰火之中,所以她這般說倒也有幾分道理。

偏生範閑根本沒有政治家與道德家的覺悟,冷笑說道:“若百人要死,殺四十九人,活五十一人,姑娘殺是不殺?”

海棠默然,良久無語。

“所以說,你我皆是無情人。”範閑忽然不想再說這些無趣的話題,有些生硬地將話題轉開:“人之異於禽獸者幾希?……善假於物也。”

海棠微怔擡頭。

範閑說道:“我的武道修為不及姑娘,但若真的生死搏鬥,姑娘卻不見得能輕松殺了我。”

海棠點了點頭。

範閑飲了一杯酒,望著她的眼睛,靜靜說道:“為什麽?因為我善於利用一切的工具。”

“武道修為,首重修心,外物之力,終究不可久恃。”海棠靜靜應道。

範閑搖搖頭,說道:“重義者,並不見得能將義字發揮,謀利者,卻不見得是個無義之徒。義者,大利也,只要目的正確,何必在乎手段?”

說完這句話,範閑自己卻愣住了,一番閑聊,本是岔話之舉,卻無意中觸及了他自己的內心,就像是一道天光,忽然打在他的心間,頓時讓他明白了自己的真心究竟是什麽。無情之人?或許骨子裏是個多情之人。

他這一生總說自己要掄圓了活一把,卻始終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掄圓了活,今日……終於有了分數。此刻他心中清醒,眼中卻是酒意濃烈,盯著海棠,緩緩說了兩個字:“多謝。”

海棠今日言語上全盤落在下風,卻也並不如何恚然,只是聽著這多謝二字,卻是心頭略感失措。看著範閑滿是醉意的眼眸裏透著的那絲堅毅,她的心裏忽然有些不安了起來,略一沉忖,眸子裏已是多了絲清徹:“以大人之才,日後之南方,便是一方好舞台。大人既不思戰,便是海棠之友,還望大人振衣千仞岡之時,小心謹慎,多以萬民為念,不可稍有自滿之意,如此方是正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