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朝議(二)

高坐在龍椅之上的皇帝,看著下方臣子們的表演,唇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揮揮手讓辛其物退了回去,輕聲說道:“諸位都以為辛其物比較合適?”

“是,陛下。”臣子們齊齊躬身及地,尾音拖得老長,太息以示尊敬。

那位提議範閑出使北齊的樞密院參贊秦恒,有些意外地看了陛下一眼,趕緊把眼光縮了回去,此時群臣一致認為範閑不適宜作使節,估計陛下也會改變心意吧。

“朕,倒與諸位卿家看法有些不同。”

殿上馬上變得安靜了下來,只聽著慶國皇帝清淡的聲音在宮中回蕩著:“所謂玉不琢不成器,範閑當日殿前風姿,諸君想必也還記得清楚,雖說是位文臣,但也曾有過牛欄街手屠刺客之勇,如此佳才,又豈能總在太常寺、太學院這些清靜衙門裏打混著。”

聽到此處,眾人才明白皇帝陛下竟是早有了主意,只是不明白為何陛下非要讓範閑去北齊。

皇帝淡淡看了群臣一眼,繼續說道:“歷練不足,故而要多加歷練。朕看範閑行,這差事就交給他去辦吧。”

天子說行,那就一定行。

群臣不敢多言,只是林若甫與範建的臉上都多出了幾絲憂色,他們倒不會刻意掩藏這一點,身為人翁人父,有此反應是自然之事,如果要假裝出興高采烈,吾皇英明,反而會讓陛下和群臣看輕了。

“範建。”皇帝看著戶部侍郎,微微皺了皺眉。

“臣在。”

範建聽到自己的名字,微微一震,趕緊出列。

皇帝輕聲說道:“朕要你的兒子擔這個差事,你有沒有什麽想法?”

範建沉默了少許,馬上便醒了過來,微笑應道:“臣不敢有想法。”

“是不敢還是沒有?”

“是不敢。”

“如果你敢,你會怎麽想?”

宮殿之外風雪交加,殿內溫暖如春,卻因為君臣間的這幾句對話變得與室外一般凜然了。與範建交好的官員們不禁暗中著急,心想司南伯大人,今日為何殿前應對如此亂了分寸。

片刻之後,只聽見範建輕聲回答陛下的話:“臣與犬子分開十六年,如今只是相逢數月,便又要分離,不免有些不忍。”

這不忍二字輕輕回蕩在宮殿之中,不知道會落入誰的耳中。

皇帝微微一笑,知道對方是說給自己聽的,只是這個從小一路長大的夥伴,其實並不明白自己派範閑出使北齊的真正用意,看來……還是只有陳萍萍最明白自己啊。

“不過數月,春中去,秋初回,又有甚不忍的?”

皇帝不待範建再說話,微笑擺手,宣了旨意:“戶部尚書年老病弱,已休養多時,宣旨慰諭。賞……戶部左侍郎範建遞補尚書一職。”

朝臣並無異議,範建早就在戶部一手遮天,只不過一直沒有扶正罷了,有些一肚子壞水的大官忍不住心裏嘀咕,心想範侍郎才將自家的柳氏扶了正,這皇帝就將他扶了正,若侍郎大人早知如此,會不會許多年前就將柳氏扶正再說?

當然,眾官心裏都以為,這是陛下對於先前令範閑出使北齊的一手補償。

範建知道此事再無可能轉圜處,面色寧靜,上前叩首謝恩。皇帝又轉向林若甫處,微笑說道:“宰相大人,令愛新嫁,朕便將範閑支使出去,你可想說些什麽?”

宰相林若甫苦笑著出列一禮,慶國的君相之間看似融洽,但事實上君權威嚴,沒有一個人敢於嘗試稍加撩撥,先前他對於範建的行動就有些不解,此時陛下問到自己頭上來,他自然不敢有二話,沉穩應道:“範閑正是該磨練磨練。”

……

……

朝會之後,皇帝陛下心情似乎好了些,乘著輿駕回了後宮。大臣們沿著直道向高高的宮墻外行去,紛紛向範建道喜,恭賀他出任戶部尚書一職,從此以後,可以名正言順地掌握慶國的一應變財之物。

禮部尚書郭攸之打趣說道:“範大人,從今以後,老夫們的俸銀得從您手上領了,可別克摳得太厲害。”

範建呵呵一笑,搖頭道:“郭大人愛說頑笑話。”範閑整了郭保坤幾次,但是朝堂之上,這兩位大人之間,倒像是毫無芥蒂一般。

往外走著,林若甫輕輕咳了一聲,走上前來,群臣向宰相行禮,知道他一定有些話要和自己的親家講,所以散開了些。林若甫輕聲說道:“範大人,陛下為何執意讓範閑出使北齊?”

二人如今已是親家關系,自然虛套就少了一些,範建苦笑道:“下官確實不知,或許……真是想讓犬子磨礪磨礪?”他嘴上這般說著,心裏卻知道,一定是那個該死的跛子在背後做了什麽手腳,不過轉念一想,範閑暫時離京,避開太子與二皇子的拉攏,等到大皇子領軍回京之後再看,或許也是個不錯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