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風起於萍末

屋內官員們正聚在一起看著邸報,上面清清楚楚寫明了發生在北方的所有事情,不論是從及時性還是信息豐富程度上來說,都比皇宮出的報紙要吸引人多了,更何況上面記載的還是慶國勝利的消息。範閑苦笑著從懷裏掏出那張皺巴巴的報紙,在心裏對文書閣大書法家潘齡老先生說了聲抱歉,便重新坐回自己的桌前開始飲茶。

旁人正在興高采烈地講著戰事,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安靜,反而是少卿大人看著他微微一笑,示意他出來一趟。範閑有些忐忑不安地走出門外,來到一處僻靜所在。這裏已經是院子深處,擱著一張石桌,兩張石椅。少卿大人示意他坐下,然後微笑問道:“眾人皆歡愉,君卻獨坐默然,不知為何?”

這位少卿大人姓任名少安,當年也是風流人物,後來娶了位郡主,便一直安安穩穩地在太常寺裏向上爬升,與範閑今日所面臨的情況倒有些相同。範閑不確認任大人是不是心傷某事,所以要來拉自己唏噓,所以不好怎麽回話,只得淡淡一笑說道:“朝廷勝這一仗乃自然之事,所以並不如何驚喜。”

“為何是自然之事?”任少卿好奇問道。

範閑對於軍國大事確實沒有什麽獨到見地,只得推諉接道:“陛下英明,將士用命,北齊心虛,自然一戰而勝。”

任少卿微笑望著他說道:“我這才想起來,今次兩國再鬥,倒是與範大人遇刺一事脫不了幹系。”

範閑一怔,也才想起來,此次慶國出兵抗齊援趙,其中一個借口就是北齊刺客潛入慶國京都,意圖謀殺大臣之子。想到北疆之上的那些河畔枯骨,各州郡閨中空等良人之婦,範閑不知為何,心頭有些發堵。嘆息道:“兵者乃兇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他知道慶國雖然承平十數年,但骨子裏的尚武精神並沒有消褪,所以平日裏很注意掩飾什麽,但當著任少卿的面,想著只是閑聊,所以隨口說了句。

任少卿似乎很欣賞他的這句話,點了點頭:“雖是如此,此次獲地不少,慶國又有數年安寧,倒也值得。”

範閑不是一個酸腐的和平主義者,微笑承認了這個事實。任少卿又道:“雖然戰功盡歸將士陛下,但是朝中為此事暗中籌劃兩月,也算得上是殫精竭慮。”

範閑馬上從這句話裏品出了別的味道,知道少卿大人是在說,朝中的文官系統也為戰事出了不少力。範閑畢竟有過兩世經驗,知道打仗終究打的是後勤,所以誠懇說道:“朝中諸位大人,也是居功至偉。”

任少卿滿意地笑了笑,接著說道:“宰相大人與你即將成為翁婿,你若有閑時,還是要多上府拜問一下,才比較合適。”

“這是自然。多謝少卿大人提醒。”範閑背後一道冷汗流了下來,自己馬上就要娶婉兒了,卻還沒有去拜訪過未來的嶽丈,這真是有些說不過去,只是……這應該是林府與範府之間光明正大的交往,為什麽任少卿要私下與自己說。

果不然然,任少卿輕聲說道:“老師希望你一個人去相府坐坐,不想驚動太多人。”

範閑怵然領命。

※※※

第二日朝堂之上,盡是一片諛美之詞,軍方受賞不少,監察院四處也因情報得力,受了明旨嘉獎。不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戶部侍郎司南伯範建出列進言,此次得勝,全虧宰相大人殫精竭慮,先國事後家事,疏理後勤,糧草得力,實為大功。群臣喧嘩,本不明白原本的政敵,為何今日如此和諧,但一想到兩家的婚事後,頓時恍然大悟。

更出乎眾人意料的在後面,本來一直是宰相那派的禮部尚書郭攸之卻出言反對,如何如何。最最出乎眾人意料在於……陳萍萍上朝了,當陛下詢問之時,他坐在輪椅上輕聲說了四個字:“宰相辛苦。”

至此,原本借著吳伯安與北齊勾結之事不停攻擊宰相的政敵們一下子安靜了下來,皇帝陛下下旨安慰,林若甫重新站穩了腳跟。而朝野上下都在傳說,宰相因為與範家的聯姻,已經倒向了二皇子。本來在朝中全無助力的二皇子,頓時成為了炙手可熱的人物。

沒有人知道,這一切大事的背後,其實只是郁郁不得志的太常寺任少卿與太常寺八品協律郎在院墻下面的一次閑聊。

通過自己向老丈人賣了一次好,一次大好,範閑的心裏稍微有了些安全感,雖然還是很害怕宰相查出來林二公子是自己喊人殺的,但總不像前兩個月裏那般總躲著。

太常寺的職事不用天天去,只有一旬去點個卯就好。這天下午範閑坐著馬車來到了皇室別院。

如今他與別院裏那位姑娘的婚事已經是全京皆知,加上範府出手大方,所以看管的侍衛們都開始睜一眼閉一眼。範閑和妹妹一同往裏走去,並沒有心情去看園子裏的野花雜草,只是沿著石子路往小樓去。範若若有些驚訝:“哥哥對這裏的路倒是挺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