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慶余堂裏說來年

在茶鋪裏隨便整了些水喝,兄妹二人就有些心神不寧地重新上路,走了沒多久,便看見王啟年一幹來接自己的馬車。對方的身份在這裏,而且看著表情有些異樣,情緒不怎麽高漲,王啟年自然不敢啰嗦什麽。

“聖上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範若若靠在車廂上,拿著手帕扇著微微汗濕的臉龐,模樣看著極為可人。

範閑苦笑著回答道:“咱們的這位陛下,一向深居簡出,我早就料到,一個男子怎麽可能長年呆在滿是宮怨脂粉味的皇宮之中,他一定會經常出來散心,走到流晶河畔來,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只是先前有些好玩,我總以為那位宮典大人,會叫他黃老爺的。”

範若若噗哧一笑,說道:“哪兒能事事都像哥哥說的故事一般,若真如此,你早就該去開個講書鋪子去了。”

說到講書鋪子,範閑馬上想到了豆腐鋪子,皺眉問道:“若若,你將來準備做些什麽呢?”

範若若神色一黯,如今這年月,女子出嫁之後,便是相夫嫁子繡花管後院,以若若的學識能力,若就這般度過一生,只怕也會有些不願意。只是目前也不能多做籌劃,只好先暫時這樣。

入京之後,馬車直奔二十八裏坡。這二十八裏坡卻不是個大山坡,只是京南一個有名的地名兒。話說數百年前,京都遠沒有如今這般闊大之時,二十八裏坡是入京前最後一段山坡,離西南方向官道上最後一個驛站足足有二十八裏,每當車馬到此之時,行了最後二十八裏路,馬乏人累,格外疲倦,將這最後一段小山坡看得比海濱之畔的大東山還要高大。二十八裏坡的名稱便是得自於此。

如今的二十八裏坡早就被收到了城墻之中,變成了一條街巷,只是名字還保留著,慶余堂便設在此處。馬車遠遠地停下,範閑與妹妹走了下來,順著街道往那邊走去。沿路看見一排整整齊齊的小門面,全是那種從嶺南運來的廉價木材,上面刷著清漆,木斑清晰,若一眼瞥過去,感覺就像是無數個單眼怪正虎視眈眈看著自己。

範閑唬了一跳,好奇問道:“怎麽都用這種?”這種做法,他前世時的小飯館裏倒是常用,清一水兒的原木感覺,又便宜又清爽。

王啟年搖搖頭,他可不是經商的料。範若若解釋道:“這裏就是慶余堂了,每個門臉就是一位大掌櫃的授徒之處。十七位掌櫃,就有十七個屋子。”

範閑數了一數,發現街道旁一共有二十幾個這樣的小屋子,請教妹妹這是為何,範若若沒好氣道:“這多年過去了,總有些掌櫃年紀大了,開始養老,或者是病故的。”

一行人說說談談走到最前面,那是一幢很有些漂亮的宅子,院落極大,看越過院墻的飛檐,裏面應該是被分割成了許多個院子。範閑心頭一動,覺得有些熟悉,想了想才想起來,這和先前在流晶河畔看見的太平別莊,竟是差不多的風格。

這些掌櫃們住的地方有些奇怪,大門上前沒有寫慶余堂三個字。此時早有範府護衛上前遞了名貼,看門的人一見名帖上的名字,馬上便知道來者就是最近在京中大出風頭的範大公子,趕緊恭謹請入,因為七葉掌櫃目前正在範家幫忙打理澹泊書局,所以竟是連知會這道程度都免了。

正要入府之時,朝廷負責監管慶余堂的人,卻打橫裏穿了過來,正準備發問審查來客身份。王啟年卻是冷冷看了對方兩眼,連自己都不屑出面,讓小組裏一位小字輩去應付,隨著範閑便往堂裏去。

監察慶余堂的,也是監察院的人,所以他馬上知道自己做了件很多余的事情。

……

……

入堂,落座,上茶。

坐在首位的是位約四十歲的人,眉眼柔順,似乎在這些年的重壓之下,整個人都變得謹小慎微了起來。但範閑知道對方是慶余堂的首席大掌櫃,號稱葉大,當年主營葉家最緊要的生意,斷不是眼前所見這般無趣又無用的感覺,不由微微一笑說道:“一直以為大掌櫃年高德劭,今日一見,才知道大掌櫃原來如此年輕。”

葉大掌櫃全然不知這位範公子今天來慶余堂到底是為了什麽,雖然十幾年過去了,葉家早已不是什麽禁忌,但是等於被變相軟禁在京中十幾年,他的性情早已不像當初那般跳脫豪邁,身子骨都已經佝僂了起來,心氣也淡了許多,苦笑回應道:“早就是個老頭子了,範公子講笑,講笑。”

範閑呵呵一笑說道:“開門見山吧,今日前來,第一樁事是澹泊書局的生意極好,想來謝謝七葉掌櫃,也想看看慶余堂是什麽模樣。”

葉大掌櫃微笑應道:“範公子出錢請咱們堂裏的人做事,自然要讓公子掙著銀錢才是,如果做生意還虧了本,這慶余堂只怕早就在京裏倒了。”說到掙錢之事,葉大掌櫃的眉眼間,自然流露出一股自信,渾身上下散發著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