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那個女人

兩擡轎子同時停下,轎夫小心放下前棍,就像範建與陳萍萍見面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退到了遠處。轎頭自然傾前,坐在裏面的人應該會很不舒服才對,但很奇怪的是,不論是宰相還是那個轎子裏的人,並沒有出來相見。

所以轎頭相向而拜,像是兩個朋友在揖手問安,又像是一對新人洞房前在拜天地。

“若甫,不要太過傷心了。”對面轎子裏終於響起了柔柔弱弱的聲音,竟然是長公主親自出了宮,來見自己許多年前的情人!

聽著這個熟悉的聲音,轎中的宰相大人微微皺了皺眉,似乎想到了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他淡淡說道:“長公主關心臣之家事,臣不勝感激。”

聽見他這番拒人於千裏之外的話,長公主的聲音馬上變得淒柔起來:“這主臣之別……在你我二人間怎能提起?為何你今日說話如此生份。”

宰相大人的轎中傳出一聲冷笑:“公主殿下,若甫無能,卻不想成為公主殿下手中隨意揉捏的面團。”

另一輛轎中沉默了下來,似乎想不到對方會說出如此傷人的話語,半晌之後才淒楚應道:“若甫你這是何意?珙兒雖不是我的孩子,但逢年過節,我總是讓人送禮物至府上,我也如你一般疼愛……我,我我,堂堂公主之尊,莫非卻是你的出氣筒?罷了罷了……今日你心情不好,還是先別說了。”

林若甫忽然冷哼一聲說道:“今日與長公主相見,便是要講與公主聽,十月份晨兒的婚事,我已經允了。”

……

……

宮墻外一片黑暗,只有擱在長公主轎旁的那個燈籠散著些許光芒,長時間的沉默足以證實轎中那位看似柔弱的女子,此時心中是如何的震驚,聽到這話後又是怎樣的憤怒。許久之後,長公主清冽如三九寒風般的聲音才透出轎簾之外:“那是我的女兒!我不會讓她嫁給範家那個小雜種。”長公主不論在宮中官外,一直給人一種柔弱不堪的形象,誰知道此時說話竟如此厲殺。

“您……能拗得過陛下嗎?”林若甫的聲音裏無來由多出一絲自責自怨自嗟,“何況……陛下讓天下人都知道,晨兒是我的女兒,這就注定了她也只能是個不怎麽光彩的角色。”

長公主的聲音已經馬上反復成了萬分淒美:“你真的忍心……”

林若甫現在聽見對方這種聲音便覺得十分惡心,厭惡說道:“公主若是擔心內庫的事情,這如今已經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之中。”

長公主顫聲說道:“你不考慮,誰去考慮?我一個婦道人家,獨處宮中,這些年難道容易嗎?”

轎中林若甫面上憎惡之色大作:“我有一女,卻終年不得相見,只在宮廷大宴上偶爾能遠遠瞥上一眼,做父親做成我這種模樣,難道我容易!”

長公主淒楚辯解道:“這是沒法子的事情,當年我珠胎暗結,又不忍心誤了你的前途,這才獨自一人將她養大,這些年來,我在宮中為你打理,從內庫裏暗調銀兩讓你使用,難道你就不念我的一絲好?”

宰相轎中的聲音寒意大作,林若甫低聲咆哮說道:“我的前途?從當年至今,我何時主動要過這等前途?當年窮酸讀書郎,如今卻成了一代宰相,似乎風光,但有女不得見,生了個兒子……卻……”他在轎中顫著聲音說道:“……卻慘死在前,這哪裏是我的前途,我所想要的東西。這只是你想要的權力,你不甘心嫁給一個永世不能出頭的駙馬,安安穩穩地過下半輩子罷了,莫非我還因為這些事情謝你?”

長公主聽著這些話語,心頭大怒,尖聲哭罵道:“林若甫,事已至此,你卻來說這些混帳話。若你真的不甘心,當年調你入都察院任給事中的時候,你為什麽不說話?讓你進翰林院的時候你為什麽不難過?為你求來吏部待郎實職的時候,你為什麽不自責?步步高升的時候,你不記著我的好,如今稍有不順,便將所有怒氣發泄到我身上!”

“很好,睿兒。”聽著長公主的聲音越來越高,林若甫的聲音反而安靜了下來,說的話卻無比怨毒:“我寧肯你是這樣的一個潑婦,也不希望你永遠是那種哀哀戚戚的模樣,你知道不知道,那樣很惡心的。”

長公主被氣得說不出話來。

“關於晨兒的婚事,我決定了,我觀察過範閑,不管他是什麽樣的人,但至少是一個不容易死的人。”林若甫冷冷說道:“我不希望我的女兒變成一個寡婦。”

長公主痛斥道:“你今日是不是昏了頭了,珙兒才被謀害,你就急著拉攏範家,難道你真信陳萍萍那條老狗說的,四顧劍何等樣身份的人,怎麽可能來京都殺人!說不定範建就是幕後的主使。”

林若甫冷冷道:“死的是我的兒子,你以為我沒有去看他最後一面?那些傷痕是掩飾不了的,四顧劍的劍意淩厲卻隨性,就算我認錯了,我府上那位卻不會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