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訟

聽著大人開口,堂下的原被告雙方各自應了,宋世仁又遞上狀紙,梅執禮假意看過,又交由鄭拓,由範閑看了一遍。範閑細細一看,發現與自己的預料並沒有太大出入,點了點頭又交還了回去。

宋世仁拱拳冷冷道:“學生只是不明白,這位範閑範公子為何上了公堂之上,卻依舊昂然而立,不行禮不下拜,如此品行,難怪昨夜做出那等兇殘之事!”

範閑看了這位狀師一眼,好奇問道:“上公堂要下跪?”他在澹州天天讀書,熟知慶國律法,當然明白其中關節,這一問卻是故意的。

“自然,難道你敢不敬朝廷威嚴?”宋世仁皺眉看著對方,其實今天這場官司他是極不願打的,畢竟站在對面的是範家,是那個不顯山不露水,但實際上許多人都畏懼對方力量的範家。但是沒辦法,他已經在尚書這條道上走的太遠,已經無法回頭,所以根本不可能拒絕。

範閑呵呵一笑說道:“那宋先生為何不跪?”

宋世仁眯著眼睛看著這個少年,猜測對方究竟真是一個草包,還是說在扮豬吃老虎,刻板說道:“某有功名在身,見堂官不跪,這是朝廷定例。”

範閑向府尹梅執禮一拱手道:“學生見過老師,不知學生要不要跪?”

宋世仁一聽這稱呼,便知道對方肯定有功名在身,只是先前尚書府中查過,這位叫範閑的,明顯沒有參加過院試,怎麽會是個秀才?他一拍手中折扇問道:“敢問範公子,你是何年入院試的?”

範閑禮貌回答道:“前年的澹州府試。”這些其實是他在入京之前,範建就派人安排妥當的事情,不過他自己其實也不知道,直到今天要打官司,才明白自己原來不知不覺間就已經有了個秀才的身份。

跪與不跪之事就此作罷,堂上訴訟正式開始。雙方在主題上繞了幾圈,講述了各自意見,郭保坤一口咬定昨天打傷自己的就是範閑還有範府的幾個護衛,而鄭拓卻堅持範公子昨天一夜都呆在範府裏,有諸多下人作證。交鋒漸起,京都府外看熱鬧的百姓們議論之聲也漸漸起來,倒是相信範閑的人多些,總覺得這樣漂亮柔弱的公子哥兒,怎麽也不可能是下毒手的人,而那坐在輪椅上的郭公子,被打成那樣,看著就不是什麽好人。

梅執禮看著下方吵個不停,心頭生厭,揮揮手讓眾人停了。

“敢問大人,兇徒此時就站在公堂之上,大人為何不速速拿下?”宋世仁先聲奪人,他心想這狀紙上寫的清楚的狠,府尹大人卻半天不發話,說不定早就決定偏袒範府,所以趕緊逼了上去。

鄭拓微微一笑:“宋先生這嘴未免也快了些。郭公子昨夜遭襲,據案狀上寫著,是被人用麻袋套住頭顱,然後遭遇此等慘事,既然被打之前已經被套住了頭,又怎麽能看見行兇者的面目,又怎麽能斷定是範公子所為?”

“自然是聽見了範公子的聲音,而且範公子自己當時就承認了,難道這個時候又準備不認?”宋世仁嘲諷意味十足看著範閑,“男子大丈夫,難道這點擔當也沒有?”

範閑自然知道對方是在激自己,臉上卻是一片平靜,還有些愕然,似乎是不怎麽明白對方為什麽要誣攀自己。鄭拓的聲音又及時的響了起來,恥笑意味十足:“聲音?本人精研慶律法例,還從未聽說過有哪樁案子是靠聲音定了罪的。”

宋世仁也不著急,緩緩說道:“若聲音不足以證明範公子身份,那我請諸位看一首詩。”說完這話,他從袖中取出一張紙,然後緩緩念了出來。

……

……

坐在堂案後面的梅執禮正有些走神,忽然聽著這首詩,卻是精神一振,說道:“好詩好詩,不知是何人所作?”說完這話,他才想起來,這時候是在公堂上,而不是在書房中,眼前也不是詩會,而是審案,咳了兩聲,讓宋世仁把詩遞了上來。

他細細看了一遍,愈發覺得這詩的作者才氣先不談,單說煉字功夫,已是天下少見的漂亮,好奇問宋世仁:“這詩是何人所作,又與本案有何關聯?”

宋世仁恭敬應道:“這詩乃是昨日範閑範公子在靖郡王府詩會所作,而昨夜範公子攔街對郭公子痛下毒手時,也曾經念過這幾句詩,並且言明就是要讓郭公子如何如何。”

梅執禮大吃一驚,看著堂上那個滿臉誠懇明麗笑容的年輕人,萬萬想不到範府的這位居然能寫出如此詩來,再聽著宋世仁後面說的,更是納悶頭痛,心想你打人就打吧,偏還要吟首詩,這種爭勇鬥狠的場所,又豈是講風雅的地方?這下可好,被對方揪住把柄了。

梅執禮此人,資歷不淺,但能夠在京都府尹這個關鍵位置上坐了這麽多年,關鍵還是靠他的那手“和稀泥”功夫,京都藏龍臥虎,豪貴雲集,如果只是一味公正清明,是斷斷然做不長久的,想當初他入宮之時,郭公公曾經傳了他四字真言“息事寧人”,梅執禮從此之後,就謹守這四字,果然安安穩穩地度過了好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