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下一集會怎麽樣?

梶原翔平是個普通的上班族,也就是後世常說的社畜——日語中“會社+家畜”拼合而成的一個詞,意思說文雅點就是“公司的奴隸”。

他在看完了《半澤直樹》之後,和山神愛子她們一派興奮不同,只感覺心裏沉甸甸的,特別是那句“部下的功勞就是上司的功勞,上司的錯誤就是部下的責任”,簡直就像一記毫無花巧的快速直球,猛然擊在了他心臟上。

九十年代的日本,大概是日本職場壓力最大的年代了,遠超一般人所能想象。

日本很尊崇儒家文化,而儒家文化中本身就有很強的等級觀念,日本的民族性又愛走極端,結果就將這種上下尊卑有序的等級制度發揮到了極致——在日本職場上,強調上級對下級、前輩對後輩的絕對權威。

上級地位高、先進公司的人地位高、長者地位高、男性地位高,對比自己地位高的人絕對要用敬語,時時刻刻都要顧慮到他們的感受和立場,絕對不能有冒犯的行為。在地位高的人眼裏,下屬和新人不允許有個人色彩,不允許反駁自己的要求和建議,新人就是要懂得忍耐,吃苦是為了讓他們體驗自己當年的苦。

就像石井次郎罵村上伊織像罵孫子一樣,村上伊織並不敢回嘴,只能老實聽著,因為石井是她的直系大前輩;

就像村上伊織付出努力的節目被奪走了,只是憤怒了一下下,還沒有做任何實質性的反抗行為,結果立刻就要被發配到北北電視台去當什麽指導,僅就是因為她沒有絕對的、無條件的服從上級指令,竟敢有個人想法;

在這個職場上,特立獨行就會被抵制,沉默如羊就會被踩死,很難尋求一個平衡點,讓人心焦讓人心亂,只能一天一天的熬,唯一的希望就是終於有那麽一天,能從媳婦熬成婆,從後輩熬成前輩,從底層爬到高層,然後就可以有那麽一點點在職場上大聲說話的權利了,至少不用放個屁也要害怕屁聲回蕩,惹來了高地位人的不高興。

除此之外,職場壓力的產生源頭還有很多,業績要求,病態的加班文化,復雜的人際交往,承擔責任和推卸責任之類,形成了層層疊疊的多壓力制,而最要人命的是,還不能輕易辭職和反抗——九十年代,終身雇傭制和年功序列制仍是目前日本公司的根本制度。

在終身雇傭制下,一幹就是一輩子,一旦辭職就是汙點,很難再被別的公司信任,直接失去了長期穩定的經濟來源,而泡沫經濟剛剛破裂不久,這時間普通人誰敢辭職?而年功序列制下,不尊重前輩,不服從上級,有極大可能這輩子就告別升職了,誰敢拿前途去圖一時痛快?

不痛快又不能反抗,就得憋著,然後就是日漸痛苦了。

梶原翔平就在日漸痛苦中,他在一家大型廣告公司工作,日夜努力加班的設計成果被上級兼前輩輕松拿走,而明明是上級明確要求的事務,出了問題卻是他的責任,不得不在寫字間內鞠躬長達十五分鐘來完成謝罪。

有時,他下班途中站在電車站台前,看著軌道都會在想——不然跳下去吧,跳下去就徹底輕松了。

可惜只能想想,人還是必須得活下去的。

現在他看完了《半澤直樹》的第一集,雖然他並不是半澤直樹那樣的銀行精英人員,但看著半澤直樹在職場上的那些遭遇,認真工作取得的成果得不到重視,上級安排的事必須加班加點完成,上司承擔責任的能力約等於零,把黑鍋扣到部下頭上的技能點倒是點滿了,真的有些感同身受,而在最後半澤直樹挺直了腰,表面堅毅的明確表達了不滿之意,發誓要追回那五億円貸款時,他深身發抖,一種由靈魂深處到身體表層的顫抖,猛然間感受到了久違的熱血。

熱血這個詞是不該出現在職場上的,但他就是硬從職場劇中看出了熱血兩個字,恨不能一頭紮進電視中,幫著半澤直樹去追回那五億円。

在他眼裏,半澤直樹是個好銀行人,是個好部下,是個好上司,同時也是個有勇氣有魄力有手段的人,像他又比他強,至少讓他在公司裏反抗他的上級和前輩,他是不敢的。

而且,他還很羨慕半澤直樹能有那麽好的兩個同期好友,可以一起罵上級,思考前途,這個他也沒有。

甚至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很希望自己能成為半澤直樹,但又怕成為半澤直樹,心情實在復雜,所以看完了第一集後,竟然握著啤酒發呆,硬是看了大半集的《人間觀察》,這才拿起遙控器關了電視。

不知道半澤直樹能不能追回那五億円,能用什麽辦法解決這個困難,能不能反抗到底,讓那可惡的分行長身敗名裂,升職之夢化為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