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哇哦”一聲就只余灰燼了

昏黃時分,東京都港區,東京放送TEB本部前。

一名中年保安仰起了頭,眺望了一下遠處的天空——在高樓大廈的空隙裏,天空泛著紅色,雲彩交疊之處隱隱有些發暗,暗中含紫,頗有些絢麗壯觀。

但雲彩暗紅成這樣,晚上大概會下雨吧?

不過對一名保安來說,下雨是好事,雨天人少事就少。他看了幾眼便算了,踱著步子回了大門前的保安室,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熱茶,頓時微感愜意——雖然只是一名小小的保安,但他對自己的工作還是很滿意的。

現在這種時候,能有一份穩定且正式的工作,是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美事。

差不多三年前,也就是92年初,日本泡沫經濟——這個詞他還是從報紙上看來的——突然就破裂了,土地、房子不值錢了,不少公司莫名其妙就倒閉了,甚至連銀行都關門了好幾家,一夜之間上天台跳樓都需要排隊,公園裏更是擠滿了神情呆滯的流浪漢。

而到了現在,雖然流浪漢開始減少了,但經濟仍然不景氣,企業裁員成了日常,變成了所謂的大蕭條時期,找份正兒八經的工作十分困難。

好時候算是過去了。

泡沫經濟破裂前,那時候到處都缺人,想找工作好幾家搶著要,甚至聽說有些名校畢業生剛投了簡歷,就被大公司騙到了溫泉旅館去住下,好吃好喝,哄著騙著簽終身就職約,生怕被別的公司拐走了……

至於那些大商社大銀行中的正式員工聽說就更舒服了,哪怕只是一名普通員工,都能過上花天酒地的生活,天天晚上出入公關俱樂部,香檳喝到飽,牛排吃到吐,甚至不這樣做都不行:

你這個月的招待費花完了嗎?有好好和客戶聯絡感情嗎?

沒花完?廢物!你有沒有上進心?

什麽?一直請客戶喝清酒吃日料沒花多少錢?你跟不跟得上時代潮流?你這是在侮辱客戶還是侮辱公司?!

馬上滾去重新請,拿出世界第一經濟強國一流公司的氣魄來!

該死的,現在這些新人真是一點奮進精神都沒有,這樣怎麽買下美國?

……

這簡直是報紙上固定的玩笑了,雖然有些誇張,但那時候晚上喝多了需要打車,都必須手指頭上夾著萬円大鈔站在路邊拼命搖晃,不然出租車司機根本懶得理你——有的是出高價的人,一般價格已經不能滿足他們了。

真是瘋狂的像是夢幻一樣的時代,而隔了差不多三年再看看,工作難求,好像之前發生的一切都是假的,日本突然就在毀滅邊緣搖搖欲墜了。

真的像是煙花一樣,猛然炸烈出璀璨奪目的光彩,然後“哇哦”一聲就只余灰燼了……

日本的潛力,該不能在那場舉國狂歡中消耗殆盡了吧?

不能,不能,這只是暫時的。報紙上說了,這種情況最多持續到明年初,不過現在已經年底了,也沒感覺怎麽變好啊,這是怎麽回事?

這名保安想起了過去的事,心中有些感嘆,也有些弄不明白——他四十多歲了,完整經歷了日本經濟發展的黃金時代、個人資產膨脹的幸福時代,雖然沒上過大學,學識有限,不明白為什麽好好的經濟突然就崩潰了,但這不妨礙他對失去的感到惋惜,對未來感到迷茫。

當然,也就是泡沫經濟崩潰基本沒有影響到電視台,他還是處在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境界中,這才有閑心感嘆一下,大概出自兔死狐悲,物傷其類般的同理心——最近他的很多老朋友都混得很差,有不少已經堅持不下去,離開東京直接回鄉下去了。

他坐在大門口的保安室裏出神,目光本能的留意進出人員車輛的胸牌掛牌,猛然看到一個沒有戴胸牌的人向著大門走來,連忙提起了精神——現在這種不知道持續到何時的大蕭條環境下,失不起業,家人要吃飯,孩子也要上學,絕對不能犯錯的。

但他剛站起來就認出了來人,頓時松了一口氣,直接從窗口笑著打招呼:“千原桑,你又來了?”

這個人他認識也不久,名叫千原凜人,在四五天前想混進電視台,剛好被當班的他攔住了,但這個人很有意思,即不尷尬也不生氣,反而和他攀談起來。

本來他是不想搭理這個年輕人的,但這個人給人的感覺很特別。

他二十二三歲的年紀,短發略有些淩亂,皮膚白皙,長相清秀,瞳色明亮,眼神柔和,表情從容,看起來性格很好,但他不笑不說話時,又莫名其妙就讓人覺得他隱帶鋒芒,不可輕辱,最好還是別對他大喊大叫比較好。

這大概就是一種天生的氣質吧,這保安也說不準,不過當時確實沒有發火趕他走。

隨後四五天時間,這位千原桑天天來晃一晃,基本和門前輪值的保安都混熟了,甚至還在居酒屋請過兩次客,喝了兩頓小酒,大家都感覺他是個挺不錯的人——談吐有教養,待人很親切,也樂意聊一些保安工作中的瑣碎事,尤其愛聽電視台內部的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