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薛裕祿”

付建威聞言臉色急變,嚷道:“薛縣長,您可不能偏聽偏信啊,我姓付的就是再膽大包天,喪盡天良,也不敢做出這等事啊,不信,我可以把主治醫生叫過來,您親自過問,還有各種化驗單,用藥報告,藥檢反應,我們都存底了。”說完,便扭頭沖左側的高個兒醫生喊道:“小吳,把昨天負責給喬大國做手術的老王叫來,還有關於喬大國的所有單據,都一並帶來。”

那高個兒醫生領命,正要離去,卻被薛向揮手止住:“行了,有你表態就夠了,我相信咱們人民醫院的醫德。”說完,又沖先前那哭喊的婦女道:“這位大嫂,你若是心存懷疑,稍後,可以跟隨付院長去檢驗各種單據,我保證蕭山縣人民醫院必將全力配合你的調查。再一個,人死不能復生,生者傷悼之余,重新面對生活,活得快樂,才是對死者最大的告慰。”

那婦人原本就是氣急攻心,哀痛喪夫之余,恰又碰上付建威催交醫療費,這才說的那番話,其實,她心中卻是不信醫院會真的見死不救,畢竟眼下不是後世,沒有先交錢,後治病一說。再者,她自然也知道今次丈夫是工傷,醫療費用不用自家掏腰包,而院方顯然也熟知此點,自然更沒有擔心傷患交不起醫藥費,而停藥的道理。

這會兒,見薛向和顏悅色,溫聲細語,那婦人畏懼之余,心下感動,便道:“算了,大國傷得本就極重,我心裏也是有準備的,生死有命,怪不著醫院,只是,縣長啊,我家大國可是為支援國家建設而喪命的,補助不補助的,我就不求了,只有一點,我家建設已經十六了,得頂上我家大國的缺,不能因為大國死了,讓咱這一家子沒了活路啊。”

這會兒的工人最著緊的不是工資高低,福利多寡,最在意的乃是這個工人的身份,因為有了這個工人身份,各種福利、待遇自然也都有了,等於捧上了鐵飯碗。而眼下的工人,在國內的各個階級,職業中,幾乎是僅次於官員和軍人的,乃是頂頂重要的身份。所以,各大工廠,才會出現老工人、技術熟練工,未到退休年齡,便主動下崗,給自家子女騰位置的普遍現象。

眼下,這位婦人,正是此種情況,她寧願不要那有可能相當於死者喬大國十數年工資的補助,也要薛向答應她,讓她家並未成年的小子順利頂班。

那婦人言詞懇切,求告神機,拉扯著薛向的胳膊就要跪下來,慌得薛向趕忙把她扶住:“這位大嫂,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您這是幹什麽……”

不料那婦人的話,好似點醒了眾人,立時便有十數人齊齊開了腔,七嘴八舌,雖然雜亂,表達的卻如那婦人一個意思,那就是可以不要賠償、補助,但一定要讓傷患家屬子弟頂上班。

說實話,薛向來前,本以為接手的是個燙手山芋,怕一眾工人獅子大開口,可萬萬沒想到這會兒的工人竟是單純得可愛,竟只要這小小的要求便滿足了,反倒弄得薛向不知如何是好了。

一眾傷患家屬見薛向遲疑不決,以為事有不諧,便有人心思暗動,學了那婦人一般,跪了下來,這一跪,立時起了連鎖反應,十數人皆彎了身子,便欲跪下,薛向見此情狀,哪裏還顧得上感概,急道:“同志們都起來,起來,這個要求,我代表縣委縣政府答應大夥兒了!”

說實話,眼下,縣裏最缺的就是錢,只要能少花錢,什麽樣的條件,都舍得開出來,何況這點本應該給予的照顧。

薛向話音方落,肅殺的場面立時一變,竟有人忍不住激動,歡呼出聲來。薛向見之,並不以為這等人沒心沒肺,不為死傷者愁,只為如願喜。因為他實在是太理解這個時代一個工人的身份,對這一家人的重要性了,畢竟死傷者已成客觀事實,哀痛並不能改變現狀,只有子弟能如願接班,才是一家人能繼續生存的希望。

卻說薛向安撫好一眾家屬,又沖付建威道:“付院長,我這次來是奉了縣委的指示,縣委要求人民醫院不惜一切代價,全力搶救傷者,至於醫療費用,你無須擔心,一切由縣裏擔負!”

聞得薛向如此表態,付建威才算舒了口氣,畢竟他可知道眼前的這位薛縣長眼下,正掌管本縣財政大權,有他作保,當保無虞!

薛向調理好醫患雙方後,並未著急離去,而是進了病房,挨個兒看望了傷者,但見一個個被裹成粽子一般的病人,薛向心下悲戚之余,並未說什麽關心,慰問的官話,而是直接將先前在大廳答應諸人的“頂班”之事,又重復保證了一遍。果然,此話一出,一屋子的病患,都吱吱唔唔地開了聲,更有甚者,躺在床上,不住拿腦袋碰枕頭,顯是在以示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