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廟小妖風大

這邊薛向挨了夏家大妹的指責,心中本就羞赧,這會兒又見夏家大嫂不住叱責夏家大妹,還沖自個兒道歉,心中越發不好意思起來,他昨夜確實只圖了自己爽快,按著自家的那套消費水準在折騰,反倒是忘了別人的疾苦,他原本是打算一早送錢上門兒的,可這會兒夏家大妹先找上門來,他反而不好提這個錢字了。

薛老三立在門口,嘴中沒了言語,那邊夏家大嫂猜到薛向定是不好意思了,立時橫拖豎拽,弄走了夏家大妹。一番喧囂過後,窄窄籬院又恢復了清凈,薛向擡表,方不過五點半,夏日亮得早,這會兒天色已然大亮了。他回門瞅瞅小家夥,但見小人兒睡得五揚八叉,鼻間還冒起了晶瑩的鼻涕泡兒,顯然昨晚折騰半宿,讓小人兒疲乏已極,方才門外那般動靜兒,竟也絲毫未覺,酣睡依然。

薛老三來到床頭桌邊,打開筆記本,草草寫了幾個字,撕下寫好的紙張,鎮在小家夥枕邊,以作便箋,紙上倒是沒寫什麽,無非是說他暫時出去買早餐,讓小人兒起床後,別尋不著人,著急。

清晨的蕭山縣城薄霧蒙蒙,陽光還沒露頭,暑氣便起了,早起上工的人們,三三兩兩走出家門,湧上街道,有拿著工農用具的,有背著水囊提了飯盒的,一張張樸素幹凈的臉上看不著多少生氣,就像這灰撲撲的縣城一般,湮滅了生機。

薛老三隱在人堆裏,步履匆忙,大步邁開,速度自然極快,他此去非是別處,正是蕭山縣委的機關食堂,昨個兒,他找尋住房的空當,把這靠近縣委大院方圓二裏地都轉悠了一遍,食堂,飯館雖然發現了三五處,可論格局自然遠不能跟縣委機關食堂相較。

昨個兒那餐接風宴,他薛某人雖然沒吃著,可縣委機關食堂卻是進去了,布置得雖不說如何大氣典雅,可在這窮到快當褲子的蕭山縣絕對是一等一的,有此絕好去處,薛向自不會去別的食堂混幾個窩頭將就。

因著此時方不過六點,對務工和務農的勞動人民來說,已然是到了幹活兒的鐘點,可對這坐辦公室,勞形案牘的人民公仆來說,卻遠不到辦公的鐘點兒,是以,這會兒食堂的各個窗口雖然開放了,可來食堂打飯就餐的食客卻是極少,而特意為十一個常委開辟的特供窗口,更是一個人影兒也無。

薛向方踏進食堂,便聽見問好聲,他擡眼去瞧,卻是不識得,只得點頭致意,哪知道未行幾步,便又聽見問好聲,這聲猶大,引得食堂內的十多個零散食客全部矚目,待看見薛向,便也跟著問出好來。這些人雖未必都和初到不過一天的薛老三照過面,卻是都知道縣裏來了個年輕得離譜的縣長,待聽見有人招呼“薛縣長”,哪裏還不知道就是眼前的這個年輕人。

一路行來,聽見這殷勤的問好聲,薛向心中未免飄然,忽然覺得,到地方上來,未嘗不是個好的選擇,要是在京大,甭說他一個副處級的新聞中心副主任,就是京大黨委宣傳部長恐怕也沒這等威風。

薛老三臉上含笑,腳下生雲,飄著到了常委特供窗口,負責常委夥食供應的老常老遠就從窗口裏探出腦袋,沖薛向問好,這會兒見薛向到了跟前,老臉更是笑開了花:“薛縣長,您可真早啊,不瞞您說,我老常在這兒塊兒幹了十來年了,就沒這麽早開過工,嘿嘿,今兒個算是為您破了例,您要些什麽?”

薛向笑著支應幾句,便問:“都有些什麽呀?”倒不是他挑嘴兒,而是怕報出來,這邊沒有,難免讓老常尷尬。

老常笑道:“怪我,怪我,忘了您是剛來,早餐,咱們這兒挺簡單,無非是包子,油條,大餅,豆漿,牛奶,包子有肉包子,蟹黃包,松茸包,三鮮包;油條有麻油和豬油的兩種,大餅有……”

老常絮絮叨叨報了一堆,薛向聽得差點兒沒一頭栽倒在地,這他媽的也太能折騰了吧,跟這一比,自個兒在四九城的那點享受,還能稱之為享受麽?

“常師傅,每樣兒都揀半斤吧。”

薛向聽得暗暗搖頭,可這會兒也沒功夫跟這奢華的早餐叫真,說話兒,就在大理石的窗口條案上,排出了十來斤糧票,和一張五元的人民幣。

老常從櫃台裏翻出個竹籃,在案台上控了控,又在裏面撲了層報紙,這才走進內廚裝揀起來,未幾,便提著竹籃步了回來,待眼神掃中案、台處的錢票,噗嗤一聲樂了:“薛縣長,您這是幹嘛呀?”

“給錢呀!”薛向有些莫名其妙。

老常笑彎了腰,忽地,想起眼前這人的身份,連忙止住笑,解釋道:“薛縣長,都在您的補貼裏扣的。”

老常此話一出,薛向哪裏還不明白這就是免費的早餐啊,補貼補貼,不就是變出個發福利的名稱麽?募地,薛老三心中想起了偉大領袖的那個對子“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用在此處不正是妙絕麽,這小小蕭山縣連界碑這門簾兒都能用竹竿子頂破布來糊弄,可這縣委領導的夥食簡直快趕上皇帝老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