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最黯淡的一天(第3/3頁)

薛向回過神來,這才發現鬥笠下那張愁苦的老臉,不是振華首長又是何人。

這時,右邊的農人也直起了身子,高大的身材極是顯眼,不待他揚起鬥笠,薛向便看清了那寫滿滄桑卻又儒雅慈祥的臉來,正是老首長。

“叫人家作甚,人家可不耐煩種地。聽說人家下到山溝溝裏,也從不往地裏去一回,都是安居高堂而指手畫腳,看看,人家這才是當官的威風嘛。”老首長性子本詼諧,竟接過振華首長的話頭,拿薛向在靠山屯的作風開起玩笑來。

老首長都這般說話了,薛向哪裏還敢磨蹭,三兩步就踩進了田間,順手抄起田埂上的鐮刀,就朝地裏的莊稼發起了進攻。卻說薛向打架是把好手,做起農活來,完全就不成了,他下手倒是飛快,鐮刀舞得幾乎叫人看不見刀影,稻子也應聲而落,可他割著割著發現不對勁了,地上竟全是倒伏的稻子,雜亂無章撒了一地,叫他無處放腳。

薛向立時停住鐮刀,偷眼朝振華首長和老首長所在的行子看去,但見二人身後的稻子,碼得雖未必整整齊齊,卻是絲毫不影響勞作。

薛向拿了眼睛七掃八瞄,卻是發現振華首長和老首長好似沒動靜,一擡眸子,恰好撞上兩道眼神。原來這二位自打薛向下地後,就一直沒動作,笑吟吟地看著他瞎忙活呢。

這會兒,薛向也直起了身子,沖二人尷尬一笑,卻是想不出詞兒來遮掩。

“行啦,沒什麽不好意思,你們這代人算是生在紅旗下,長在春風裏,雖然也經歷了些坎坷和波折,總算是比我們幸運得多,不會種田也不是什麽多大的罪過,將軍打仗,書生念書,各幹各的行當,幹好幹對就行。當然,知識自然是掌握得越多越好,不要求你門門精通,但廣泛涉獵卻是必須的……”振華首長倒是沒繼續打趣他,卻是出言替他解圍,言語間,竟似還有幾分教導薛向如何做人為官的意思。

要說振華同志對薛向的觀感極佳,不說他能有今日飛龍在天的勢頭,多耐薛向那三篇文章之功。單是薛向感想敢幹,在靠山屯,能把他自己都是只敢不想不敢做的事兒,付諸實踐,振華同志就感動莫名。而且振華同志猜到薛向今日此來何為,自然對他這種重情重義的舉動,倍加青眼。

振華同志說完,薛向回了個感激的微笑,卻是沒有說話。其實,自打他和這二位照面,就沒說過話,連問好的話都未出口。倒不是薛向性子靦腆,而是這二位齊聚,讓他倍覺壓力。尤其是老首長,後世已然成神,即使此刻也已是聳立雲霄的大能。

若是這二位問話,薛向或許還能依言而答,可這二位不是出言調侃,就是閉口不言。調侃他的話,他自不能像對待雷小天、朱世軍那般,反調侃回去,只有低頭受了;而這二位不開言時,他更是不能主動挑起話頭,此處到底不是松竹齋,老首長也不是安老爺子。

“怎麽,去年過年,沒來給我拜年,現如今心中有愧,不好意思說話嘍?”老首長出言打破了沉默,接道:“那我就好奇了,過年時你不來給我拜年,今兒個不年不節的,倒是主動上門了,還你幫我掰扯掰扯,是何道理?”

老首長滿臉微笑,雞皮密匝的眼角閃爍著智慧的光芒,薛向的來意,豈能瞞得過他?

振華首長笑道:“我看多半是來抱佛腳的。”

老首長笑道:“我這兒可沒有佛腳,臭腳倒是有一雙,不過某人就算是要抱佛腳,平時也該多多燒香才是呀,總不能事到臨頭,頭埋土中,把佛腳一抱,就當萬事大吉嘛。”

不待薛向接話,老首長又道:“行了,你的事兒,我大概知道了,有些事兒不是你這娃娃能摻合的,你當前的主要任務是搞好學習嘛,聽振華說,把你安排在學校的系團委,本來我是很不同意的,你一個娃娃不要以為寫過幾篇出彩的文章,摻合進了一些事情,還全身而退了,就覺得天下大可去得,事情不是像你想的那麽簡單,光看到表面也是不夠的。現階段,我看你要沉下心來,好好讀讀書,當然,不只是要讀你所選所學的專業類書籍,像振華說的,視野一定要開闊,總之,多讀書沒壞處,開卷有益嘛。”

說完,老首長不再理他,自顧自上得田埂,朝前行去。

“小家夥不錯,就是了躁點兒,好好讀書吧,對了,你幹活兒雖然不成,手腳卻是麻利,趕緊幫著把這塊田給處理了吧,我這老胳膊老腿兒可經不起首長每天折騰。作為回報,透給你個好消息,你的事兒成了……好好幹啊,待會兒我來檢查。”

說完,振華同志拍拍薛向的肩膀,也去了。

望著振華同志單薄的身影,再看看這一片漫無邊際的稻田,薛向只覺今天簡直就是自己人生最黯淡的一天。振華同志最後那句“透給你個好消息”,在薛向聽來就是調侃。他何嘗不知自己的事兒成了,因為他看見振華首長的霎那,就知道撞山了,自個兒此來就是多此一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