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我是你叔叔

薛向不看那出場便被家人擁起的青年考生,人家那闔家團聚是如何溫暖;只看那大齡考生,看著看著,嘴角便拽起笑來。西北角的那大胡子考生早引起薛向矚目,接下來一幕,更令薛向叫奇。那人一出門,竟被一對七八歲的孩童擁起來叫“爸爸”。

十年浩劫不知荒廢了多少人,見此一幕,薛向得趣之余,不免感慨。

薛向正看得有趣,從他身邊劃過的一堆壯漢吸走了他的注意力。

那兩壯漢,一個三十出頭模樣,一個十七八歲,皆是虎背熊腰之輩。那三十出頭的一出門,就給那十七八的推一個跟頭,罵道:“小兔崽子,剛才捂那麽嚴實幹嘛,連你親叔叔也不照顧?老子給你使了那麽久的眼色,眼睛都快閃瞎了。你小子跟老子裝看不見,有你這樣的侄子麽?”

薛向樂了,竟是叔侄同考,還分到了一個教室的鄰桌,叔叔要侄子放水,侄子沒放水,卻是放了鴿子。

那青年被推一個跟頭,也不著惱,爬起身來,拍拍身上的雪花,沒皮沒臉地笑道:“叔,嘿嘿,回去可別跟俺爹嚼舌頭呀,大不了今晚磨面的活兒,我一個人包了。你得像個爺們兒不是,自己不會做,就不做嘛,總不能欺騙組織吧。靠耍機靈,就是考上了,進了學校也得露餡。到時,人家給你退回來,那可把咱老陳家的臉給丟盡了不是?我這純是為了列祖列宗兼子孫後代著想。”

那壯漢發作不成,反被戲弄,勃然大怒,四下張望,似在尋趁手的家夥,要收拾這胳膊肘不往內拐的侄子。瞅來瞅去,瞅中了花壇裏才半人高的柏樹,那壯漢奔至近前,就來了個魯智深倒拔垂楊柳。

壯漢剛把柏樹拔了起來,滿場同時響起了兩聲“住手”。一聲是他那倒黴侄子發出的,一聲是氣勢洶洶而來的倆保衛科幹事齊聲發出的。那倆保衛幹事,一高胖,一矮瘦,皆身著藏青的工作服,胸口處還貼了“保衛幹事”的銘牌,身份甚是好認。

那壯漢聞聲,再瞅瞅手裏已經離了土的柏樹,癡愣當場,心中大嘆:壞事兒了!

果然,那倆幹事一到近前,就要那壯漢報出名姓,接著便是大聲喝叱,兼說教,唬得那壯漢汗水涔涔。那青年這會兒也傻眼了,不住地給倆幹事賠不是,說是樹才拔起來,沒傷著根,再栽下去一準兒成活,自己和叔叔保證把樹原封不動地種回去。

孰料倆老虎皮非不答應,高個兒老虎皮竟從懷裏掏出個筆記本來,從上衣兜裏取下鋼筆,龍飛鳳舞地劃了起來,寫完,撕下紙張,拍進了那壯漢手裏,“損壞公物,罰款兩元,掏錢吧!”

那壯漢捏著手裏的“罰款單”,脹得滿臉通紅,沖那青年要錢。那青年卻吱唔說:走時,老頭子只給了五毛錢的午飯錢,不夠交罰款。卻說這會兒的農村人都樸實,也極聽公家的話。那倆保老虎皮隨手開的破紙,叔侄兩人便想著如何交錢,卻是沒有半點糾纏、掰扯的心思。

“什麽,只有五毛錢?你當這顆松柏是稻草啊!五毛錢,哪裏能夠!實在不行,你們回去一個拿錢,留一個在這兒交待問題。”矮個兒老虎皮一聽只有五毛錢,臉上黑氣更甚。

“行了,兩塊錢,我替他們交了!”兩叔侄正爭著要作“人質”,薛向出聲了。

先前看了半天戲,薛向對這對如兄如弟的叔侄觀感甚好,便決定幫上一幫。雖然他有一大堆辦法,能讓這倆老虎皮雞飛蛋打。可眼下他急著回屯子,不願多生事端,遂決定交錢息事。

兩叔侄見來了救星,慌忙迎過來,沖薛向道謝。薛向沖二人笑笑,伸手進懷,帶出那虎皮錢包來。錢包鼓鼓囊囊,翻身打開,一大疊大團結和各種全國通的票據躺在裏面。薛向撥動幾下,無有小鈔票,竟全是十元的和幾張毛票,遂掏出張大團結,遞了過去。

薛向打開錢包的時候,並未背著四人。四人見著這滿滿一包大團結,皆傻了眼。薛向拿著大團結,在倆老虎皮眼皮處連晃了幾下,那高個兒老虎皮才回過神來,猛地奪過錢鈔,沖薛向道:“好大的票子,誰身上有那些零錢啊?你等會兒啊,我叫小馬回辦公室拿錢找你。我人和這錢都在這兒等著,跑不了你的。”說完,拍拍那矮個兒老虎皮的肩膀,暗裏用力捏了兩下,便又誇贊起薛向的雷鋒精神來。

那矮個兒老虎皮會意,一溜煙的去了,未幾,零錢沒帶回來,倒帶回二三十青年混混兒來。領頭的是個二十出頭的精瘦青年,滿臉的精悍氣,大冬天的把腦袋刮得泛青,脖子裏竟圍著個大紅的圍巾,看著不倫不類,被眾混混圍在當中,竟憑空生出幾分氣勢來。

“耿老大,就是這小子,我敢斷定他那錢包是老虎皮做的,而且錢包內至少有五百塊。您是不知大啊,那一大沓大團結,晃得我和趙哥直犯暈。”矮個兒老虎皮指著薛向說完,又扭頭問那高個兒老虎皮:“是吧,趙哥,您跟耿老大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