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刁狀(第2/3頁)

中山裝們心中喜樂,齊齊朝薛向這邊行來,有愛出頭的已經忍不住得意,道:“這是應該的,下面的階級兄弟來了,請吃頓飯還不是理所當然的麽?”

薛向心中哂笑,臉上卻做出親熱模樣,沖中山裝們笑道:“多謝,多謝,實在是感謝呀!那就麻煩諸位先付帳,付了賬,咱們也好吃飯啊。”說罷,又轉頭沖陳光明嘆道:“縣裏的食堂就是講究,就是有紀律。這麽好的規矩,上級領導下指示,也不能只下到縣裏呀!‘先付錢,後吃飯’這種先進經驗,也應該顧及下咱們基層食堂呀。不行,我回社裏一定要向社裏的馬主任反映一下,得盡快在全社推行,追趕先進,咱可不能落後。”薛向圖窮匕現,真正的刁狀這時才出口呢。

大褂中年聞言,驚得魂飛天外,立時老臉憋成醬紫色。此刻,中山裝們心裏也將大卦中年罵翻了天:狗日的馬文景,狗眼看人低,眼看就要遮應過去了,又出這種妖蛾子。眾人渾然忘了自己閑錢也是一般的狗眼,這會兒全把過錯推給了打卦中年。

薛向話至此處,陳光明要是再看不出薛向和眼前的眾人起了齷齪,那他也白在官場,混這許多年了。

陳光明一巴掌拍在黃木漆桌上,啪的一聲,震得桌上的筷簍直跳,指著大褂中年便罵道:“馬文景,‘先付錢,後吃飯’,你給我說說,是哪個領導下的這種糊塗指示?莫非是分管後勤的夏主任,要不要我去問問他,看他究竟有沒有下過這種指示?我看你是辦公室坐久了,恐怕早把主席教導我們的‘要密切聯系群眾’忘得一幹二凈了,對勞苦大眾一點階級感情也沒有。”

大褂中年被喝叱得臉色早已由先前的赤紅轉為慘白,額上的汗水已聚成溪流,沿著腦門兒嘩嘩直下,嘴巴不斷開合,卻發不出聲來。

陳光明訓完馬文景,又指著中山裝們發作開了:“大中午的,一個個都喝得面紅耳赤,下午還工不工作?若是工作,讓下面來的群眾見了,群眾們會怎麽想?一點影響都不注意!陳主任三令五申,要全縣幹部嚴抓自身,防腐防變,你們就是這樣響應陳主任號召的?我看你們正在向腐敗靠攏……”

陳光明一通發作,罵了半個鐘頭,大有越罵越精神之勢。這會兒,挨罵得久了,馬文景和中山裝們也緩過氣來,人人立正,低頭,擺出一服虛心接受教訓的姿態。

此刻,正是飯點兒,不少政府部門的食客,都曾撩開過這方大黑的門簾兒,可一看冷面老虎陳大秘書長在裏面訓人,無不慌忙撤退,哪敢在此處就食。至此,飯堂裏一個食客也未增加。

這會兒,薛向的火氣早消了,奔行了一上午,只覺餓得不行。下午還有大事兒要辦,自不敢耽擱,邊起身反勸陳光明消氣,又招呼被訓得瘟頭瘟腦的馬文景趕緊上菜。薛向的這番招呼,大概是馬文景生平聽到過的最美的聲音。馬文景沖陳光明鞠個躬,一遛彎兒,就奔了廚房,再也不提點菜的茬兒了,未幾,便大盤小碟地上了滿滿一桌子。

薛向拉著陳光明坐下,不理那幫原地罰站的中山裝,又寒暄幾句,便邀陳光明共進午餐。一餐飯,雖未上酒,但時大魚大肉大饅頭大盆湯,讓眾人吃了個飽,喝了個痛快。飯罷,陳光明問薛向此來縣城何事,有無需要幫手,卻被薛向婉拒,又說晚上邀耿福林再聚,又被薛向拿事兒搪塞過了。陳光明便道端午節快到了,那時一定得聚聚,薛向笑著應下,陳光明自去上班不提。

……

一塊青石高約半米,外圓內方,緊抵著一顆老槐樹。那樹高七八丈,枝椏橫斜,綠葉繁茂,將橘紅的光暈在樹下的那方土地上,分裂得斑駁黼黻。此時,薛向就站在這方青石上,嘴刁香煙,腰系圍裙,手持剃骨尖刀,活似一位殺豬二代。

薛向深吸一口,將手中香煙燃盡,便吆喝李擁軍行動。李擁軍白了一眼只顧自己抽煙的大隊長,反用更大的聲音喝叱起彭春等人。但見李擁軍並二十余小夥子,掀開板車上的破葦席,又扯下葦席下的一叢遮陽保鮮的桑樹枝,便從板車上取下七八扇野豬肉,擡了,就掛上了老槐樹斜伸出的粗壯枝椏。

八扇脂肥膘厚的野豬肉在陽光下,油亮得直晃人眼。豬肉收束停當,薛向沖蘇順民使個眼色,後者會意,從誇包裏掏出個銅盤和一杆煙袋鍋,便敲打了起來。震耳的鐺鐺聲,立時響絕四方,擴散開來。

此地,本是薛向刻意選定,離五豐糧廠不過百余米。因為糧廠作風官僚,為圖省事兒,非要等鄉民聚齊,到下午兩點,統一辦理收購。這會兒,來賣糧的鄉民多在板車的空當下坐了,或喝水,或吃著自帶的幹糧。因著薛向定位明確,打得就食這幫賣糧的主意,選定的位置視野開闊。剛掛上豬肉的時候,便有人窺見薛向這邊的動靜,把注意力投注過。待得鑼聲一響,喝水的,啃烙餅的,倚輪小憩的,全驚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