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難題

花崗巖的黑色十字架,整齊的排在一群墓碑之間,除了新點兒以外和別的墓碑看不出多少分別。就像是老頭,普通到了扔進人群都認不出來。

從得到老頭死去消息的第二天,趕著最早的一班飛機,簡恒直飛蒙大拿,從卡利斯佩爾下了飛機直接就奔著墓地來了。

彎腰在墓碑前面擺上一束小白花,花束上沒有大的花朵,直挺挺的莖,直挺挺的枝,上面綴上了星星點點的小小花朵。

在花店第一眼簡恒看到它,覺得它和老頭特配,於是要了大大的一束,也沒有讓人包,直接用根繩子這麽把根一系就算是成了。

簡恒知道老頭一準兒不會怪自己,不光不會怪要是會說話一準兒要誇上自己兩句。

“沒有想到,去年春節的時候咱們爺倆還在一起喝了酒呢,現在我在外面你卻躺在裏面了!”

簡恒彎下了腰,蹲在老頭的墓前,擡頭看到墓碑上有一塊鳥糞,從口袋裏掏出了紙巾隨手給擦了。

“你說你這老頭也真是夠倔的,就算是死也不給別人留個念想是不是?”簡恒擦完鳥屎,順手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

伸手折了一根草莖,拿在手裏一邊玩一邊說道:“你說你想走的幹脆,你就走的幹脆一點兒,把你的牧場往慈善基金這麽一捐就好了,您沒事幹打我什麽主意啊。哦,知道我剛要發一筆小財,你這老頭就惦記上我啦?咱們做人能不這麽不厚道成不成?我這剛拿到了健身教練證兒,好家夥,還沒有開心起來呢,你這邊抽冷子上來給了我一棍子……”。

嘴裏抱怨著,但是簡恒說著說著就說不下去了,鼻頭這麽一酸,眼淚不自覺的就下來了,伸出手背抹了兩下淚,平復了一下情緒簡恒就這麽看著離自己不到一手距離的墓碑,上面寫著:安德斯·李,一九四零年——二零一七年。

簡恒和老頭結緣還得從簡恒來美國說起,十六歲的時候,簡恒和自家老子,也就是簡振華大吵了一通,那時不知天高地厚的簡恒直接離家出走。

十六七歲的孩子哪裏見過多大的天啊,自以為離了父母憑著自己的能力一準兒能闖出一片天來,正巧奔著南方去打工的時候,長途車上遇到了一位“好心人”和簡恒談美國多好多好,然後涉世未深的簡恒就信了這位仗義大哥的話,直愣愣的來到了美國。

可是到了美國這才發現,鬼特娘的好嘞!自己直接被這幫子人蛇賣到了美加邊境的一家伐木場,呆的地方鳥不生蛋,方圓百裏沒人煙,現實給簡恒溫習了一遍包身工那篇課文。

那鳥地方,人家根本不怕你跑,這麽說吧,只要不是順著路跑出去,那就只有一條路:死!順著路,不出十分鐘,人家帶著狗就能把你捉回去。

在這地方,什麽臭脾氣都能給你改好嘍!幾頓一餓,什麽公子脾性都給你磨沒了。

簡恒認識到在這兒你就算是死了,別人也只是把你往林子裏的一扔,不是喂了熊就是喂了狼,死的跟一條狗沒什麽區別。於是簡恒老實幹活,時不時的還拍拍工頭兒的馬屁,混了小半年居然成了工頭兒的小跟班,幾次人家試探性的給機會,簡恒都忍住了沒跑,漸漸的有了一點兒小自由。

有一次跟著工頭開車出去采買東西的時候,正好窩點被警察給突擊掉了,小工頭兒一看到事情不對,直接扔下了簡恒開車轉頭就跑。

簡恒只得一個人在零下二十來度的路邊邊走邊等車,這一等,就等來了出去看閨女回家的老頭。

簡恒上了車,兩人就這麽開始聊,得知簡恒是中國人的時候,老頭居然用起了簡單的中文,這下簡恒才知道,老頭的父親以前是國x黨的軍事教官,他出生在中國南京,在中國一直長到了十歲,然後新中國建立了,他才跟著父母一起回到了美國。

就這麽著簡恒在老頭的寂靜湖牧場幹起了活,沒用一年,老頭花了錢把簡恒當成什麽人才給弄了美國籍,過了幾年後簡恒這邊要出來見識一下,老頭也沒有攔著,這不簡恒就到了紐約。

事兒簡單,兩言兩語說完了,但是在這事中吃的苦頭,那說上三天三夜也說不完。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就像是從天堂一下子掉進了地獄,這下簡恒才知道,同一個地球上,真的有人活的連條狗都不如。

老頭可以說是簡恒的救命恩人!

在牧場的幾年,簡恒就和老頭一起,一老一少照雇六千多英畝的牧場,除了特別忙的季節會雇幾人幫忙之外,所有的活兒都是老頭和簡恒一起幹。

坐在墓碑前,簡恒一邊回憶和老頭的時光,一邊對著老頭的墓碑就這麽說著以往的事兒。

正說著,簡恒眼角的余光發現一個人影向著自己這邊走了過來,擡頭一看發現是一個壯實的美國漢子,上身是灰色的長袖襯衫,褲子是洗的有點兒發白的牛仔褲,腳上一雙皮制的半高靴子,整個人看起來有點兒臟臟的,一看就知道是幹牧場的人,身上帶著一股子牛糞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