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綠葉對根的情意

這株小樹苗是從刑場移植來的,白楊樹是楊屬落葉大喬木,是一種分布廣適應強的樹種,生長迅速,高大挺拔,十幾年就能長成遮蔽蔭涼的大樹,很多速生林選用的就是楊樹,但這棵樹並不是人工栽種,而是野生野長的野樹。

劉昆侖在行刑床上躺著的時候,其實很想喊一句老子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但是當時的氛圍不夠高亢濃烈,沒有行刑隊和劊子手,也沒有人山人海的圍觀群眾,只有冷冰冰的白大褂和針頭,他也就沒了喊一嗓子的興致,默默赴死。

當按鈕按下去之後,自動執行系統開始工作,針劑通過細長的塑膠導管注射入劉昆侖的靜脈血管,真的沒有痛苦,只有困倦的感覺,他知道自己快死了,想掙紮也沒有了力氣,就這樣沉沉睡去。

再度醒來的時候,他已經是一棵,再沒有人類的意識,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根系深深紮在泥土中,從土壤中吸取水分和養料,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是樹幹和枝杈,能感覺到樹葉在進行光合作用,起風的時候,枝葉隨風搖曳,平靜的時候,就看日出日落,心境如止水,恬淡如樹。

有一天,一群人來到這裏,動用了挖掘機將一顆顆樹從原地撅起,連帶著包裹著根系的泥土一起用麻繩打包,多余的枝杈剪掉,放在卡車上拉走,小白楊也在其中,他在人群中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但想不起這個人和自己有什麽故事。

這些樹木都被運到幾百裏外的一個城市,堆放在園藝公司的倉庫裏,那個女人很著急,生怕這些離開土壤的樹木死掉,她再三催促,那些工人終於開工,小白楊被從中挑出來,運到一個菜市場前的空地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另一個眼熟的女人走過來,一眼就從樹堆裏選中了這一株。

“我要這棵小樹苗。”那個年輕女人說,然後領著兩個工人扛著小白楊回去,在自家面館門口綠化帶裏挖了一個坑,把樹移植進來,培土澆水,從此小白楊就有了新家。

這裏可比舊家熱鬧多了,每天都有上千人經過,大街兩側是糧油店、小超市和小吃店水果攤,前面路口拐進去是一個大型的農貿市場,人們總是空著手進去,提著蔬菜魚肉出來,有時候會在面館稍作停留,吃一碗米線或者面條。

初來乍到,小白楊水土不服,他感到渾身無力,就像得了病,樹葉開始枯萎,那女人心急如焚,不知從哪裏找來藥水,用給人類打針的器具給小白楊打了點滴,藥到病除,小白楊很快就恢復了活力。

昆侖面館的鄰居都是小飯店,有專門早上營業做煎包的,有中午才開張的小酒館,一直營業到深夜時分,昆侖面館主營業務屬於快餐類,中午傍晚生意最好,過了晚上七點半基本就沒什麽客人了,但女主人依然在店裏守著,似乎在等什麽人,但這個人一直沒來。

綠化帶裏種了一排樹,都是新移植來的,這些店主們並不愛惜,他們總喜歡把刷鍋洗碗的水倒在綠化帶裏,還美其名曰增加營養,但面館的女主人從來不這麽幹,她總是澆最幹凈的水,把垃圾打掃的清清爽爽。

別人都喊她春韭,夜雨剪春韭,新炊間黃粱,小白楊心中忽然浮出一句詩來。

……

時間一天天過去,春韭的肚子大了起來,附近商鋪的老娘們的閑言碎語她充耳不聞,依舊日復一日的忙碌著,聽著昆侖面館裏傳來的切菜聲,小白楊的樹葉搖曳沙沙響,仿佛在合奏一曲生活的歌。

作為一棵樹,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轉眼春去秋來,在初秋的一個下雨的晚上,挺著大肚子的春韭正準備關門結束一天的營業,她收拾好東西,封上爐子,艱難的翹腳拉下卷簾門,上鎖,可是下台階的時候不小心滑了一跤,正摔在綠化帶前,疼的爬不起來,擡起臉來都是血。

小白楊在雨中肅立,他多想彎下腰去攙扶春韭,可他不能,他只是一棵樹。

好在張雪峰就在對面,他總是等春韭結束營業之後才收攤,發現春韭跌倒後他立刻沖過來,將春韭扶起來,發現血順著褲腿流,小張大聲疾呼,把附近沒關門的商戶都喊了過來,七手八腳將春韭擡上自己的五菱之光面包車,在雨中駛向醫院。

雨霧中,面包車尾燈漸漸遠去,小白楊雨中低垂著樹枝。

當小白楊再次見到春韭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月後,春韭出了月子,帶著兩個嬰兒來到面館,一邊看孩子一邊經營,兩不耽誤,兩個孩子是龍鳳雙胞胎,一男一女,都很健康,跟春韭姓苗。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兩個孩子漸漸學會了爬,學會了坐,學會了走路,面館就是他們的家,在春天,他們躺在搖籃裏聽媽媽講故事,在夏天,他們坐在和面的盆裏洗澡,在秋天,孩子穿上了媽媽織的毛衣,在冬天,雪花飄舞的日子裏,孩子在媽媽的帶領下,給小白楊的樹幹纏上保暖的麻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