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8章 閑敲棋子(上)

城西靠近墻根處,城外有河,靠河是山,這裏少有鄉人往來。

人流少了,就不設市場,房屋也顯得破損矮小,一般富戶都不願居住於此,離著官府衙門也有些遠,就顯得清靜一些。

三進屋子是老房子了,墻角青磚已經長滿了青苔,斑駁紋裂。

屋旁有著水井,井旁的石地也裂開了幾道口子,再遠一點,還有著一叢竹林。

錯落有致的野花沿著房屋小路次第開著,看起來少了一些繁華,卻是多了幾分詩意。

周先生的衣服已經漿洗得有些發白,手中端著一卷泛黃書卷,輕輕吟哦,時不時放下書卷,喝下一口濁黃酒液。

桌上擺著一碟花生,窗外清風細雨,也擋不住他的閑情雅致。

實際上,除了些許閑情,他也沒有什麽其他事情可幹。

快要院試了,該準備的已經準備妥當,在此時,並沒有學生上門叨擾。

“教了十年書,你總是說書中自有黃金屋,也不見你掙回一兩半兩的黃金,提學大人不是你的同窗嗎?平日裏常說你們私交甚篤,你就不能走動走動……”

“人家也做先生,你也做先生,你看人家怎麽樣了?可是就你收的全是窮學生,束修少得可憐不說,四時八節,也不見哪個學生來看望,年年如此,日子過得一天不如一天了。”

“我倒是無所謂,可是小娃也得跟著我們受窮,你忍心如此。”

婦人絮絮叨叨的念得心煩,周先生停下吟詩,叱道:“婦人之見!”

也不去多理會,只是端起酒杯,又開始吟誦起來。

被酒水打濕的胡須結成一綹綹,也不去關注。

婦人縮了縮腦袋,念叨的聲音越發小了,在家裏她可以表達不滿,但不敢真的惹厭。

周先生對婆娘的埋怨似乎已是習以為常,沒有在意,早就沉醉在書中。

有詩有酒伴余生,這日子好一個逍遙。

只不過,偶爾夾起一粒花生米的時候,遊目四顧屋內景色,他就悄悄的嘆一口氣。

周先生是多年未中秀才的老童生,早就去了科舉之心,因生計所迫,跟千千萬萬普通讀書人一般,對現實有了妥協。

他還算好的,雖然學問不算得精深,對押題應試之類的小竅門卻有一套。

教導學生之時,總會時不時的撞中大運,讓學生少費一些功夫,這也算是一種本事。

因此,他在學堂中也做了將近十年坐館,還將一直做下去。

雖然吸引不來富家子弟誠心向門討教,多少也算是有些名氣,至少不會餓了肚子。

再大的成就,就沒辦法了,畢竟他只是個童生,教書也不是什麽能夠發家致富的活計。

至於他常常吹噓著跟提學大人私交甚好,那就是扯談了。

人的身份地位是很現實的一件事情。

不在一個圈子,怎麽也尿不到一壺去,倒是登門去送禮的時候,能換來別人的幾分同窗之誼。

所以,周先生大多時候除了蝸居在家,真的沒什麽人來打擾。

原身寧文靖每次來此,都會感嘆道,先生真乃高人逸士,不但胸有詩書,就連住處也這麽清幽雅致,不染塵俗。

這想法很強大。

換了蘇辰,他就從來不認為有人天生就喜歡詩意清貧,就算是再高潔的讀書人也是如此。

這麽做的人,不是因為無所求,而是因為沒辦法。

誰不想豐衣足食,人前稱尊?

所以,他此次前來,跟前身目的完全不同。

不但不是孤身前來,身後更是跟著八位仆從,乘著馬車。

當下得馬時,就有一些禮品被挑進了周先生的家中。

當先一人,更是捧著一個紅綾木匣。

這一行人聲勢稍稍有些大了,穿過長長的胡同。

四周左鄰右舍全都走將出來觀望,小聲的議論著。

“這是哪家公子,看他去向似乎是周家。”

“好大的手筆,我敢打賭,那捧著的木匣之中肯定是銀兩,看那人雙手捧著都微微下沉,份量很是不輕。”

“就不能是綾羅或者食物,一般人送先生禮物不就如此?”

“你傻啊,人家身後還跟著幾個挑子呢,什麽食物需要手捧著?明顯很貴重。”

就算是再清靜的地方,也有著七姑八嫂,看熱鬧是所有人的天性。

之所以猜測是學生來看先生,很簡單,蘇辰現在的打扮就是標準的書生裝扮。

一襲素白長衫,束發方巾,行止方謹溫文爾雅,眉眼之間書香撲面而來,一看就很有氣質。

他走到門口,還沒來得及開聲,就聽得敞開的院子門扉裏傳來“咯咯咯咯”的婦人聲音。

這是在喂雞吃食。

屋內更遠處還有吟哦聲,那是有人在讀詩。

蘇辰揮手止住仆人的行動,側耳細聽。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