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電影人

下了公交車,往自己租房的小區走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因素在作祟,韓順章覺得自己的腳步,有些格外的沉重。

等來到樓道門口,爬上六樓,鑰匙都掏出來了,猶豫了一下,他又塞回了口袋,扭頭走上了樓頂天台,點上了一根煙。

七月,夏天,上午十一點多,天氣晴朗,陽光普照,天台上的滋味可想而知。

一根煙抽到一半,他的T恤衫就已經濕的斑斑點點。

等到一根煙抽完,拿腳在煙頭上碾來碾去好半天,他這才扭頭回家。

打開門第一眼,就看到朱明昱正在伏案作畫。

一室一廳的小房子,還不到六十平米,畫案實在是沒地方擺,所以幹脆不要電視,沙發也只有最簡單的一對,擺在角落裏,其余的空間都騰出來給朱明昱擺下一張碩大的畫案。

大風扇噗啦噗啦的轉著,屋內很陰涼。

朱明昱的情緒明顯還在畫裏,看見他回來,只是擡頭看了一眼,下意識一般地問了一聲:“回來啦!”就又伏案,繼續作畫。

“嗯。”韓順章答應一聲,放下鑰匙,換了鞋,走過去,站到她身側,看了片刻,朱明昱處理完手上的幾筆,很得意地扭頭看過來,巧笑倩兮地耍寶,“怎麽樣?我準備給它起名就叫‘平章沽事’,或者叫‘釣酒’,呃……哈哈,叫‘平章事’最好!”

韓順章聞言笑笑,倒是讓她這個梗給逗笑了,很高興,但不知為何,就是不太想說話。

平章政事嘛,當然是宰相,國務院總理副總理那一級的大官,但她畫上這老叟卻穿得寬袍大袖且破破爛爛,手裏拿著根釣竿,腰裏還別著酒葫蘆——寒山竹林,野叟垂釣,幾尾野鯉換酒錢,當然是千百年來文人畫家們最喜歡的野趣,但加上平章政事、平章沽事、平章事這個點,一下子就妙趣橫生。

對於心中只有快樂的人來說,身處山野,釣得幾尾魚來換酒,就已經是他的天下大事了,足以跟宰相們處理那些國家大事相提並論。

且不論畫本身的水準達到了什麽層次,光是這個想法,就蠻贊的。

但這個時候,韓順章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一開始還笑了笑,但隨後,他的面容就枯寂下來,眉間臉上,帶著些莫名的陰霾。

他知道,朱明昱是有才華的,當然,她的國畫未必是什麽登高淩絕頂的,但她在美術、在美學上,真的是很有才華的那種人,在她那裏,再平淡的東西,都能被玩得妙趣橫生,再普通的路子,她總能玩出讓人眼前一亮的新梗。

片刻之後,他勉強笑笑,道:“不錯,這個回頭不能隨便誰要都給了啊,這張畫少說值個十萬八萬的!”

朱明昱聞言哈哈而笑。

笑過之後,雖然畫面還有些尾巴沒處理幹凈,也沒題字落款呢,但她還是放下了毛筆,伸手摟住韓順章的側面腰身,溫柔地問:“怎麽?還是不給?”

韓順章擠出一個笑容來,卻又很快滿面愁容,他擡擡手,似乎是想要怒斥什麽,但是到最後,卻只化為一聲嘆息。片刻後,他無奈地道:“老周也不容易,片子拍出來卻賣不出去,制片商現在正催他重剪,他比誰都頭大。我到他工作室裏坐了半個小時就出來了,你不知道,看見他的樣子,哎,怎麽說也是師兄,還一起搭班處了小四個月,我真是張不開嘴。”

朱明昱聞言很理解地拍拍他的肩膀,還拉起他的手來,在手背上親了一下,安慰道:“沒事兒,咱還沒窮到跟哥們催賬的份兒上!”

頓了頓,她敲敲桌面上的宣紙,有意地開玩笑,道:“這張畫賣了,夠咱們吃一年了!”

韓順章再次讓她給逗笑了。

從在電影學院認識她那時候起,這丫頭就是個性子開朗的,這些年過來,自己一個大男人,反倒是時時處處都需要她的安慰和鼓勵。

但片刻之後,韓順章還是苦笑著搖了搖頭,一邊起身走開一邊道:“你把剩下的幾筆補完吧,我去收拾飯去,下午我培訓班那邊有課。”

“嗯。”朱明昱點點頭,卻又道:“其實不用著急的,菜我都洗好切好了,你把米飯煮上,待會兒我畫完了下鍋一炒,有十分鐘就得!”

韓順章答應了一聲,進了廚房。

他是個精細人,做什麽事情都喜歡提前著手,慮算周詳,在生活中,哪怕再小的細節,也是向來如此。

但他才剛進了廚房,倒了一碗大米出來,正接水淘米呢,手機卻是突然響起來,他放下淘米盆,掏出電話來,看見屏幕上的名字,先就有些愣。

朱明昱在客廳裏聽見電話鈴老響,就喊:“怎麽不接呀!誰的?”

她話音未落,那頭韓順章已經接通了電話,“喂,謙兒,怎麽想起給我打電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