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章 【找堂會】

“咿……”

場子中歡聲雷動,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個個笑逐顏開,嘴上發出噓聲,卻不是真的要趕演員下台,而是一心捧著台上的角兒。

台上站著兩個相聲演員,逗哏的個頭不高,頂著個濯濯童山,雙眼皮大眼睛圓圓的臉蛋,往台上一站,就透著千分的喜慶、萬分的觀眾緣;就不用說人家還有真玩意兒,說學逗唱樣樣精通,嗓子一拔能直接登月,摸到嫦娥姐姐的腳後跟。這位可真是火,往往在台上一張口一說話,都沒等抖包袱呢,觀眾就樂得哈哈大笑,這能不氣死同行麽?

站在桌子裏頭捧哏的這位個頭兒挺高,可能是為了配合光腦殼的這位,微微駝著背,他也是個時尚人,長得挺像老太太,頭發捯飭的也像個老太太,挺大個男人還燙著頭,而且還燙得挺好看,就是臉上的褶子有點多,跟那一頭黑光油亮的頭發不怎麽搭配,很有些老來俏、老不正經的樣子。

這兩位可不是無名之輩,行不更名坐不該姓,都是近幾年京津曲藝界火透了半邊天、說而優秀則演、演而優則娛的角兒,左邊逗哏的這位名叫郭月光,藝名叫做郭文光,右面捧哏的這位名叫佘虛,藝名叫做佘文太,行裏給了個綽號,叫‘佘老太君’,這老小子近幾年愛上了扮演老太太,可不得叫老太君麽?

外行不明白,內行可是知道,這兩位看著年齡不大,卻都是‘文’字輩的‘老先生’,再往上可就是‘寶’字輩了,存世的都不多;而且這兩位不僅是輩分高,在相聲行裏也是最有市場的,國內海外統吃,據說在澳洲搞專場的時候招惹的袋鼠都哈哈大笑,差點把袋子裏的小袋鼠都給丟了,就是這麽的牛!

“……要說親,觀眾們親!觀眾演員心連著心呐……曾記得早年間有這麽句話兒,沒有君子不養藝人呐。我勸諸位……酒色財氣君莫沾,那吃喝嫖賭也莫沾身呐,有事沒事您把樂德社來進,扔兩張月票就散散心呐……”

這會兒兩人的段子說完,‘樂德社’的全體演員上台答謝觀眾,郭文光唱起了最拿手的太平歌詞,好聽、感人、還帶教育意義。跟人家這一比,那些板著老臉教育人的冬烘先生全成了傻比,‘佘太君’插了句話:“哎,我說光爺,什麽叫扔兩張月票散散心呢?”郭文光嘿嘿一笑,大眼睛眯了起來:“噓,這可是個秘密……”

“哦……”

佘文太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其實更糊塗了。沒關系,有人明白就成啊。

倆大腕答謝完了觀眾,領著一幫子演員剛走到後台,就見一個精瘦精瘦的老頭兒迎面跑了過來。

這老頭兒穿了一身灰色大褂,腳下千層底兒,走路還喜歡不擡腳後跟,跑起來‘蹭蹭’的,十分瘆人。

演員們剛從光線明亮的台上走到台口,眼睛得有個適應過程,會在一兩秒鐘內視線不清,郭月光晃著腦袋剛琢磨著要借點光兒呢,這老爺子卻突然冒出來了,頓時把眾人嚇了一跳。郭月光的徒弟黃朝陽是個京劇天才,也是個戲癡,最講究戲如人生、人生若戲了,當時就是一捂胸,來了句念白:“嗚呼,嚇死孤家了哇!”眼睛一瞪、眉毛一擰,看樣子這是要開唱……

“你歇菜吧你,對老前輩要尊敬,明白了麽?”

郭月光一瞪眼,照著黃朝陽的腦袋就來了一巴掌。這才轉頭看著這老頭兒,老頭兒也是文字輩兒的,論資排輩還是他的師兄,郭月光也只能壞笑:“師兄啊,剛喝過吧?”

後面的徒弟們一聽全樂了。

這老頭兒姓田,藝名叫做田文奎,是郭寶英的徒弟,屬於少焦爺一脈,早年用的是柳活兒,名動一時,只是現在老了,常年煙酒過度壞了嗓子上不得台。郭月光是看這位老師兄的組織、社交能力強,就請他做了個副班主,主要負責對外聯絡、迎來送往、班中雜事兒調度什麽的,就像是半個經紀人。老頭兒幹得還不錯,對得起這份工資。

“你才喝了呢,我老人家清醒著呢。”老頭兒一晃腦袋,貌似還挺倔。

“得,是我的錯。可不怪我說啊老師兄……您怎麽還是這兩步兒走呢,這得多費鞋啊?”郭月光哈哈笑道:“瞧您急赤白臉的趕過來,這是有事兒啊?”

“可不是有事兒麽,有人找堂會。”

找堂會是老年間的說法兒。在晚清時,相聲大火,是出了名兒的‘平地摳餅、雲裏種豆’,意思是說不用生產,上嘴皮兒一碰下嘴皮兒,就能換來吃食。只是說著榮耀,其實十分悲慘,就是撂地演出換兩口嚼谷的苦哈哈,賣得是嘴力;在天橋、南市掙命,風裏來雨裏去,也得看天吃飯。可要是出了名兒,就能有人找堂會,也就是大戶人家生個孩子、過個生日什麽的,把相聲藝人請到家裏去表演,給的份兒錢多,屬於肥活。能讓人找了去堂會,那就是拔份兒擡萬兒,在行裏可不算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