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八章 天地不仁

天地變色、風沙肆虐,仿佛要吞噬一切生機存在的痕跡。遊方攜江山畫卷,胸臆中展開曾經走過的天地之間秀美山川靈樞,在暴虐的風沙中穿行。八方盡皆呼嘯之聲,元神中卻一片安寧,他不清楚自己能否安然度過這場沙塵暴,甚至沒有刻意去想,只是按照應該選擇的方向前進。

在這奇異的定境中,遊方修習秘法的過程於元神中回現,自從他在青縣郊外初遇師父劉黎時開始,至今的一切感悟都變得那麽清晰……

有一位學者王國維曾言——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之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此第三境也。

這是人生哲思到審美升華的漸悟與頓悟,也是人生經歷的情趣境界。然而這話說透了嗎、意猶未盡之處還有什麽呢?秘法感悟之路,不是孤寂的人與孤寂的山川,而此刻的遊方,孤寂的身影走在孤寂的漫卷狂沙中,回溯江山畫卷。

總說天地山川之美,那麽此刻這風沙之“美”呢?

山水靈樞自古天成,無論人是否能賞;靈樞之妙因人而異,又在人領略多少;靈樞之美因人而成,更在人能否相諳。初習秘法之時,收斂靈覺為神識,自發的五官感受成為自覺的元神感應;移轉靈樞之境,是形神之妙與山水靈樞的共鳴;化神識為神念,是將那天地萬物賦予如人生動之情,也賦予自身如天地山川之靈。

那麽,再邁過一重境地又如何?遊方的內心寧靜而清晰,可感悟恍惚而朦朧,穿越風沙行走在頓悟的邊緣,似放形非放形,似忘情非忘情。

天地風流亙古而存,天地不仁能容萬物。生靈秉氣而成,五官交感見山川之美,人的情感積澱其中,亦感受自然情懷的積澱,這便是風水靈樞之妙。此生的立足情懷與天地自然的融合,便是神念合形之境,它不一定意味著神念功力更深厚,而是另一重未曾見知的天地。

它也並不意味著此刻的風沙不再傷人,神念卻能穿越風沙含情。神魂賦予山川,靈樞賦予心神,不僅是一種共鳴,而是一種真正的融入,那吞吐江湖的天地風流,就是穿越風沙的綿綿呼吸。似頓悟又非頓悟的一線清明中,遊方終於明白,如劉黎、如吳玉翀,若邁過這道門檻,便無所謂曾經修為被廢,玄妙難以言述。

遊方本人邁過去了嗎?似乎還沒有,卻觸動了開悟的機緣。

就在這時,神念穿越風沙忽然感應到天地之間有特別的安定,就如他內心的寧靜,來自一座被沙丘環繞半掩埋的石山。那座“城堡”離周圍的其他山丘比較遠,顯得孤零零的,遊方剛從它不遠處走過,此刻忽有所感,又轉身走了回去,走的越近,飛沙走石越猛烈。

……

廣西柳州,勾灘苗寨後面的深山中,劉黎背著藥簍,提著一把小鋤頭,腰間掛著盤繩,穿行深山野徑正在采藥。水印左手揮著一把細長的鐮刀斬開叢生的荊棘,右手持一根竹枝抽打著路邊的草叢在前方開路,忽然聽見周圍的群山仿佛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

她詫異的回頭問道:“水峰大爺,這是你在嘆氣嗎?”

劉黎的神色不知是擔憂還是欣慰,望著天邊道:“忽有所感,想起你遊方哥哥了。……水印,你也想他了吧?”

水印有些不好意思的一低頭:“不知哥哥現在怎樣了?”

山風吹來仿佛也在追問,劉黎若有所思道:“你遊方哥哥的本事和胸襟,江湖中逍遙之遊,不必為他太擔憂。……嗯,算算日子,過不了多久,他就應該來看我了。”

水印又驚又喜道:“哥哥要來嗎?”

劉黎笑了,語氣一轉道:“當然會來,來看他的水印妹妹,順便看看我這個老頭子。”

水印也笑了,紅潤的臉龐在陽光下閃著動人的光澤,擡頭看看了天空道:“時間不早了,草藥已經采了不少,我們該回去了,苗姨今天做了好吃的呢。”

……

重慶武隆,芙蓉谷憐心橋,正在作璇璣圖的吳玉翀莫名有些心神不寧,手中竹枝一抖,在細沙上劃出一道弧線。她有些不安的擡起頭轉身望去,只見向影華不知何時已經走到憐心橋上,正看著峽谷蜿蜒通向的遠方,神色不知是欣慰還是擔憂。

不遠處的瀑布上空,那道彩虹在水霧與陽光下若隱若現,向影華周身的氣息仿佛就是這憐心橋的山水之韻,而連接峽谷兩端的憐心橋上隱約有細碎的虹霞浮動,生動之間若有所思,不錯,眼前的山水給吳玉翀的感覺就是——若有所思。

“月影仙子,恭喜你,此番閉關精進,神妙如斯。”吳玉翀幽幽的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