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興蒼生

這只梅瓶顯然是被高手修復了,其實瓷器在打碎的時候,有些細小的碎片已經成為渣粒,是不可能完全保留下來的,摔落時釉面著地的部份也會有脫落損壞。但現在這只梅瓶表面毫無破綻,細微的缺損處已完全填補,落地的脫釉處也補繪的毫無痕跡,但卻沒有完全修復成原貌,從古至今的陶瓷中,還沒見過這種特征的器物。

鬼手周逍弦以往修復打碎的瓷器,表面是看不出拼接痕跡的,但是這件青花梅瓶,表面布滿了魚網狀的蟹爪紋。遊方知道它就是碎片拼成的,但看上去卻並不像碎裂的痕跡,而極似宋代汝窯瓷的釉面開片。開片青花?沒聽說過!但桌上偏偏就放了一件,修復者故意沒有抹去曾經打碎的印記,卻讓它呈現出好似釉面開片的模樣。

誰修復的?一定是位技藝巧奪天工的高手,可為什麽要把它修復成這樣呢?牛然淼老先生請自己來喝頓早茶,卻把此梅瓶放在餐桌上,究竟是什麽意思?

遊方正在詫異間,忽聽身後有個老者的聲音說道:“鬼手周逍弦從不修復贗品,所以他讓弟子羅諦客動手,而自己在一旁指點,羅諦客足足忙了三天三夜才修復了這只梅瓶。我的要求是把梅瓶修好,但也要將它發生的故事留下,所以修復成了這樣,設計的非常巧妙。”

遊方聞言趕緊轉身,行禮問好,來者當然是牛然淼。這位老人家個子很高,足有一米八出頭,看相貌依稀仍有年輕時風流俊朗的影子,只是頭發稍有些稀疏,眼袋也微有些松弛,畢竟歲月不饒人啊。但他的精神很好,眼神並不混濁,身材保養的非常勻稱,腰杆也挺的筆直。他走進餐廳的時間正好是六點半。

牛然淼笑著點了點頭,來到餐桌前坐下,招右手示意道:“蘭德先生,不必拘束,喝頓早茶聊聊天而已,快過來坐!”

看一個人的裝束就知道某些場合的氣氛,老先生穿的是尋常家居服,淡金色絲棉質地裁剪的十分得體,但顯得很隨意,也就說明此時不必太拘束。遊方也就不再客氣,徑自在老先生的右手邊坐了下來。餐桌旁只有他們兩人,還有兩名廚師打扮的服務人員站在門口,齊箬雪在餐廳門外等候。

老先生喝了一口廚師特意調配的早飲,笑呵呵的問道:“蘭德先生,你今年多大了?”他與周逍弦一樣也稱呼遊方為蘭德先生,此刻聽起來更多的意味是在開玩笑。

遊方答道:“二十五歲。”這不是實話,比實際年齡大了四歲,但也不完全在瞎扯,因為那張名叫梅蘭德的身份證上寫的就是這個年紀。

牛然淼哦了一聲,似有深意道:“你看上去更年輕啊,那天的反應可真快,我當年恐怕也沒有你機靈,年紀輕輕了不得,所以我老人家才會有興趣見你一面。”

遊方有些靦腆的答道:“老先生就不必誇獎晚輩了,其實我的來意……”在這種老江湖面前,他不想過於轉彎抹角,打算直接開口說話。

牛然淼一擺手打斷了他的話:“你想轉告我的話,周逍弦已經在我面前一字不差的轉述了,而且我又聽了一遍你們當時談話的錄音,就不必再說了。”

呦,還沒開口,嘴就被堵上了,看來還真的沒法再提這茬了。不提就不提了吧,既然牛然淼已經聽見了那番轉述,遊方也算完成了吳老的遺願。周逍弦師徒兩人真的很幫忙啊,有機會一定要好好謝謝他們。

牛然淼的話沒說完,輕輕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在蘭德先生這種人面前,也就沒必要拐彎抹角,江湖上投名狀的講究想必你也清楚,而以我的身份,只恨找不到更貴重的國寶,所以在乎的不是價錢,哪怕越貴越好。……我已經這麽大年紀了,還在乎什麽?無非是在乎我打下的這片基業,給兒孫送個平安護身符。”

老先生在明白人面前很坦誠,對於他來說重金購回國寶捐贈國家確實有這方面的用意,而且是越貴重、花的錢越多越能表達心意,在乎的事情與其它人不一樣。遊方不好說別的,只有陪著笑答道:“兒孫自有兒孫福,老先生留給子侄的福緣余蔭,已經遠超常人了。”

牛然淼話鋒一轉,沒有繼續剛才的話題,而是認真的問道:“你想找我,是想轉告一位長者的話,那人究竟是誰?”

當著牛然淼的面,遊方不再隱瞞:“他叫吳屏東,是梁思成的學生,北京大學文博學院的教授,中國古建築專家。去年十一月的時候,他曾特意到澳門拜訪您,但聽說您老當時身體不適,所以未能見面。”

接下來遊方簡單講述了吳屏東的事跡,學術成就、文化觀點,包括去年倫敦蘇富比拍賣會那一場盤內滾珠局中的所作所為,以及今年初身患絕症之後辭職離京不知所蹤,如今恐已不在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