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9章 凋零的記憶叫做絕望(第2/3頁)

考察一下三個部分的長度和它所承載的故事中的時間的長度,就會發現,這樣的分配是極為不平衡的。然而,對於時間並非只有物理計量才是唯一尺度。更確切地說,生命中的時間並非如時間的科學計量般“同質”,而是每時每刻都毫無重復、不可等同。

第一部分,孩提時代的思念和誓約,沒有因為距離而冷卻,卻隨著時間的流逝和成長而漸漸黯淡了。所謂“憂傷一點點積累在房間的各個角落”說的大約就是這樣的感覺——有種東西在慢慢侵蝕你的生命,你卻看它不見,抓它不住。

時間和空間,哪一個更可怕?

經歷過異地戀的人,誰都會思考這個問題吧。隔開我們的是空間,但空間是可以用時間跨越的。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從一個國家到另一個國家,從地球的這一個點飛越到另一個點——只要花上一點時間和金錢,並不是那麽困難的事情了。

影片中觸及到了這一點——我稱之為“各個年齡段的時空感覺”——小孩子一個人乘車從豪徳寺(位於東京)到巖舟(位於東京東北方向的櫪木縣),感覺無比遙遠……而實際上,如果正常行駛,算上乘換時間,也不過2小時40分鐘左右的車程(電影中男孩的計劃是兩小時五十九分)。最終這段陌生的旅程,因為大雪和急切的想念而變得無比之長,這段焦灼的等候和最終的冬夜中相見的喜悅,構成了影片中最溫暖的一幕——盡管是在冬天。

所以注意了,第一話,程曉羽要告訴我們的是——“距離因為愛而變得很長,也因為愛而變得很短。”

第二話“宇航員”。故事的構架同樣沒什麽值得說的——她愛著他,可是他不知道,她以為他愛著另一個她,但是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愛著以及想望著的是啥……不過值得玩味的是中間出現的關於宇宙飛船的一段台詞——“那真的是一段孤獨得難以想象的旅程——在真正的黑暗中,一路飛奔向前,連一個氫原子都難得遇見……只是一心想要迫近那深邃的太空裏埋藏的秘密。我們,是要去到哪裏呢?我們又能去到哪裏呢?”

這一段話,是對“孤獨戰鬥”的人們最深刻的詮釋,充滿了對未知的茫然和不自信。

男主角說,“我只是做好手邊力所能及的事情”,但在內心裏面,仍然不確定自己飛奔的方向上,是什麽等著自己。

第三節,最終章《秒速五厘米》短的只有幾分鐘。如果把閃回、歌曲部分剔除,幾乎只能算是對主角們成年生活的一個速寫了。

男孩子回到了東京,有過一段普通的愛情,成了一個普通的程序員。小時候覺得很遙遠的新宿車站,現在也變得日益普通,不覺得有任何新鮮……

當年的那個她也幾乎忘記了自己,有了結婚的對象,只有在翻找舊物的時候,還可以對當年稚嫩的情書微笑。前女友發來的短信似乎可以成為這個城市和時代的寫照:“我們發了1000次短信,可心靈的距離恐怕只靠近了1厘米……”

按照柏格森的說法,時間與生命,同屬於一種無可度量的綿延。更何況記憶的篩選將時間的異質性無限擴大了。在回憶的相對論裏,那些值得珍視的須臾因細節歷歷在目而顯得漫長,並因一再重現而更加接近永恒。

而那些枯燥、乏味、機械重復的時間,縱然漫長,卻很難在挑剔的記憶場所留駐。

而在程曉羽的故事裏,敘事模式遵循了這一回憶的原則。花瓣、逝鳥、霏霏鴻雪,種種細部特寫,宛如一種普魯斯特式的沉潛,在業已凋謝的韶華中竭力的挽回著某些生命的履跡。然而名曰時空的“亞努斯”並非只有一副面孔。在它供給著如夢的回憶的同時,也在為夢與回憶的破滅埋下業種。畢竟《秒速五厘米》情節的殘酷性也是時間的產物。

“在我們面前橫亙著龐大的人生與漫長的時間。”這句台詞之於《秒速五厘米》就像“Tobeornottobe”(毀滅還是死亡)之於《哈姆萊特》,有著足以概括整部作品隱伏矛盾的尖銳與直白。

仔細想想這是何等可怕的事情。自己人生反而變成阻礙人生之物,而時間本身把生活在時間中變得難以忍受。這是生命自身的異化。就像第三部分那段令人瞠目的蒙太奇所描述的那樣,起初分隔男女主角的只是距離,然而真正疏遠他們的確是時間。

空信箱與從未發出的短信都是時間的罪證。伴隨著《Onemoretime,Onemorechance》近乎絕望的歌詞,一系列孤寂的畫面被連綴成孤寂的人生。

除了那個青澀的吻,他們從未同時出現在畫面裏。他們在各自的只有一個人的場景中尋找對方,然而找到的只是破滅。這樣的敘述方式就像兩列疾馳的列車,它們在某處相遇,然後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