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卷 抉擇 第6章 決定(第2/3頁)

洪三忽然覺得累了,便坐在露台邊緣,將兩條腿從柵欄中伸出去。這裏是他和林依依曾坐過的地方……

夜晚的上海燈火璀璨,此刻的洪三卻無心欣賞。雖然他眼裏倒映著整座城市的燈火,但腦海中所映出的畫面卻只同林依依有關。他清晰得記得,在一年前那幾次鳳鳴樓聚會中,林依依每次都坐在一個最尷尬的角落,自顧自地喝著悶酒。後來他才知道,林依依那時並不打算參加聚會,只不過是因為初予仙的一句“輸人不輸陣”這才賭氣前往。然而,那時候洪三整顆心都放在於夢竹身上,自然對林依依吃醋的反應視若無睹。

她當時知道自己喜歡他嗎?答案肯定的。他當時又知道自己喜歡她嗎?答案也是肯定的,終不過當時的他被某些急功近利的現實迷了雙眼,這才沒看清自己的內心所屬,終於一步步走向一條南轅北轍的道路。後來,當他幡然醒悟的時候,一切都已經遲了……

現在,她已經不在人世,消失在那個深不見底的絕壁之下。不論他再發出什麽聲音、做什麽事情,她都再也無法聽到、無法看到。低頭看時,胸前那顆“隨心所欲”依然完好無損地掛在脖子上,只是另外一枚“隨心所欲”卻早已隨著林依依隕落深淵,再也尋找不見。再次拿起來看時,不禁黯然神傷。

林依依走了,並且再也回不來了,但洪三卻回來了。

如今的上海已不是那個歌舞升平的上海。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雖然正值大罷工時節,但那些有錢人依然可以花天酒地、為所欲為,而沒了工作的窮人卻只能行乞路邊、餓死街頭。

在這些時日裏,洪三親眼見過無數人間慘劇:有那父母慘死的孩子啼哭路旁,任憑大街上人來人往卻無人肯將其父母埋葬;有那八旬老母痛失愛子,在苟延殘喘中發了瘋;還有那病入膏肓的人無錢醫治,在馬路邊痛苦呻吟、嗷嗷待死……

為什麽會這樣?

那些餓得瘦骨嶙峋的窮人,難道他們天生就注定了要貧窮嗎?那些撐得肥頭大耳的富人,難道他們天生就注定要富有嗎?

這不公平!

不知為什麽,洪三忽然想到嚴華曾經給自己讀過的一篇小說:

“我翻開歷史一查,這歷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頁上都寫著‘仁義道德’幾個字。我橫豎睡不著,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裏看出字來,滿本都寫著兩個字是‘吃人’!”

這段文字出自魯迅的《狂人日記》,雖然故事講述的內容聽起來十分荒誕,但是這總結歷史的兩個字卻深深說到了洪三心坎上。

現在上海灘正在發生的事情,以往的五千年間也曾不斷發生。所謂“仁義道德”不過是那些所謂“人上人”為蒙騙世人而大肆吹捧的行為準則,實際上埋藏在“仁義道德”之下的真理無非二字——吃人。

洪三以前也曾向往成為“吃人”的人,後來發生的種種卻讓他走上一條截然相反的道路。他現在正在做的事情是好是壞?是對是錯?他也已經不知道了。也許他無法改變這個世道,但他至少可以改變自己……

活人早晚要死,死人早晚要埋。無論如何,過去的事情都將永遠過去。我們永遠不能為過去而活,唯一能爭取和把握的只有現在和未來。

那麽,還等什麽呢?

洪三沒有再多想,他忽然起身,理了理衣襟,然後匆匆下樓,頭也不回地邁出院子。

……

當洪三來到《快聞日報》報社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十分。整座報館一片安靜,只有角落裏一盞不怎麽不亮孤的燈兀自孤零零亮著。洪三走近看時,只見“名記”查良偉正在燈下奮筆趕稿。

査良偉聽見腳步聲,忙擡頭觀瞧,見來者竟是洪三,驚訝道:“這麽晚,你怎麽來了?”

洪三搖了搖頭,並沒接話茬,走到查良偉辦公桌前,鄭重地問道:“想不想做個大新聞?但你要保證連夜幫我排版、打印,明天一早就要見報。”

“啊?這麽急?”査良偉拿起手頭的一堆稿子:“你看到了嗎,上海八大報,七家找我約稿。我現在通宵寫都寫不過來了……”

洪三點點頭,扭頭便走:“那我去找別人。”

查良偉連忙起身喊住洪三:“回來,回來!看把你急的,我查良偉講義氣,八大報都可以不要也要報你的新聞。說吧,具體是什麽東西?”他已猜到洪三絕對是有要事相求,否則不會這麽晚還來叨擾。

洪三停下腳步,回身道:“我的新聞。”

“你的新聞?”

洪三點了點頭:“確切的說……是我和於夢竹的新聞。”

査良偉聞言一驚,全不知道洪三在打什麽算盤。

……

深夜,於漢卿在忙完了手頭的所有工作之後,便將李管家喊進來,將一個信封鄭重地交給李管家,說道:“明天中午之前,你親自把這封信交給總工會的副主席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