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卷 歸來 第1章 送葬

鳳凰從來未曾涅槃,它只是自斷毛羽,使自己淪為凡鳥。所謂天際,就是飛不到的地方。要麽妥協,要麽斷絕。不妥協的人,只因不夠天真。

第1章送葬

紙錢,像雪片一般漫天飛落,飄灑滿地。

一個由數千名學生、工人組成的送葬隊伍在上海的愛多亞路上蜿蜒前行,所有人手臂上都系著黑紗。

阿星、鐵鼓、於夢竹同十幾名學生、工人代表走在隊伍最前方。走在中間的於夢竹穿著樸素的白衣黑裙,神色悲痛,表情肅穆,手中捧著與難工友顧正紅的遺像,邁著沉重的步子緩步前行。身後,八個工友擡著一口碩大的黑漆棺材,臉上俱是悲憤的表情。

雨,不知道從什麽時候悄然落下,一點點、一滴滴打在於夢竹純美而稚嫩的臉上。她迎著雨點前進,腳步沒有半點淩亂。前方,幾十名持槍的英租界巡捕攔住去路,他們早就在馬路中間設置了路障鐵網,列隊迎接送葬隊伍的到來。

阿星猛地揚起手中紙錢,示威似地喊道:“西方正路,諸神引領啊!”身後上千名送葬人齊聲高呼:“西方正路,諸神引領啊!”

鐵鼓也揚起紙錢,喊道:“禮悅四海,義撫千秋啊!”眾人跟著喊道:“禮悅四海,義撫千秋啊!”

前方不遠處,由沙袋鐵網組成的壁壘後,一眾英租界巡捕持槍列陣,黑洞洞的槍口早瞄準了面前的送葬隊伍。

眼見前方無路,於夢竹只得停下來,單臂高舉,止住送葬隊伍前進的腳步。

一名巡長打著黑傘站在路障前方,拿著大喇叭喊道:“這裏是英租界巡捕房,遊行的人給我聽著。睜開你們的眼睛看清楚,這裏是愛多亞路!我面前是法租界,我背後就是英租界。我最後再警告你們一次,回頭是岸。要是你們膽敢再往前走一步,小心槍炮無眼。”隨著巡捕頭子的一聲“槍炮無眼”,列陣的巡捕們齊齊拉響了槍栓,將子彈填入槍膛。

於夢竹冷笑一聲,扭頭喊道:“工人弟兄們,學生朋友們,咱們大夥今天是來幹什麽的?”

眾人齊聲答道:“送葬!”山呼海嘯般的聲音直沖天際,嚇得面前那巡長都一哆嗦。

於夢竹又問:“給誰送葬?”眾人答道:“給死在英國人槍下的工人弟兄送葬!”

於夢竹問道:“咱們面前是什麽人?”眾人道:“殺人者!儈子手!”

於夢竹道:“咱們怕不怕?”眾人齊道:“不怕!”

於夢竹點點頭,昂然喊道:“走!”隨即大步上前。

阿星大吼道:“西方正路,諸神引領啊!”眾人跟著喊道:“西方正路,諸神引領啊!”話音落下,所有人都跟隨於夢竹的腳步大步向前,宛若愛多亞路上洶湧而至的海潮。

“嘭!”巡長朝天開了一槍,氣急敗壞地喊道:“最後一次警告你們,不要再向前啦!”

阿星拍了拍胸膛喊道:“有種,向我開槍!”眾工友學生更是激動,有的喊道:“再開槍試試!”有著拍著胸口喊:“有種朝這打!”

於夢竹振臂高呼:“打倒帝國主義!把帝國主義趕出上海,趕出中國!”眾人也振臂喊道:“打倒帝國主義!把帝國主義趕出上海,趕出中國!”

於夢竹又喊:“以牙還牙,以血還血,為死去的弟兄報仇!”眾人齊聲喊道:“報仇!報仇!報仇!……”這“報仇”的聲音掀起陣陣聲浪,似戰鼓般愈擂愈響。於夢竹一馬當先,引領送葬隊伍迎著面前數十把長槍緩緩行近。

雨越下越大,沒有半點風。送葬隊伍的腳步越來越沉重,那聲聲分明的腳步聲仿佛一段慷慨悲歌的序曲。

於夢竹面朝槍口,越走越近,沒有半點退縮的意思。突然,“嘭!”於夢竹只覺右邊臉上一熱,扭頭看時,身畔那名工人代表已應聲倒在血泊中,眨眼就斷了氣。再摸臉上時,黏糊糊的,竟是那工人代表身上濺出來的鮮血。

於夢竹霎時間愣在當地,再不知如何是好。那一刻,幾乎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子彈破空時留下的“嗡嗡”聲響。

“嘭!”

又一名學生心口中彈,眨眼倒地氣絕。那是於夢竹的班長何慶祥,今年不過二十歲出頭。他平日裏最喜歡臨摹達芬奇的畫作,曾畫過一副幾乎可以以假亂真的《蒙娜麗莎》。然而現在,他就這樣直挺挺的躺在於夢竹腳邊。他臨死前那無助而又痛苦的眼神像烙鐵一般深深烙印在於夢竹心頭,再也無法抹去。

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麽?我們不都是中國人嗎?中國人為什麽要自己打自己?難道“自由、平等、博愛”不是需要所有人一起爭取的嗎?

送葬隊伍在槍聲的震懾下停了下來,但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人群中立刻爆發出一陣憤怒的呐喊,緊跟著,一窩蜂地向前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