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美國人來了1

20架美軍第20航空隊的B-29重型轟炸機的編隊,正沿著駝峰航線,在喜馬拉雅山脈的億萬年雪峰之上飛行。這是1944年的4月24日。

在編隊最前面領航的是21歲的安迪·史密斯。這名第58轟炸機聯隊40大隊25中隊的上尉飛行員,三個月之前還在歐洲戰場的第15航空隊服役,駕駛著B-24轟炸機,對供應德國人油料的重要基地——羅馬尼亞的普羅耶什蒂煉油廠實行反復轟炸呢,現在卻成了第20航空隊的王牌飛行員。

上年年底,一種劃時代的新機型,集當時高科技之大成,被稱為超級空中堡壘的B-29重型轟炸機問世。在羅斯福總統的一再催促之下,剛剛於今年3月裝備部隊,根據華盛頓最高統帥部制定的龐大復雜的“馬塔角行動”(matterhom)計劃,即將執行轟炸日本本土、促使日本早日投降的戰略轟炸任務。

但B-29這種新機型的駕駛極為復雜,而美軍在太平洋上跟日軍的廝殺又急需“馬塔角行動”的配合,要按部就班從頭訓練B-29飛行員根本不可能,於是,華盛頓就命令直接從北非和歐洲戰場調集優秀飛行員,送到堪薩斯州薩萊納市的煙山機場,進行適應性的突擊訓練。

上個月底,安迪·史密斯所在的第58轟炸機聯隊升空編隊,開始了首次從西方飛往東方印度的漫長旅程,途經馬拉喀什、開羅、卡拉奇,總航程近2萬公裏,最後抵達第20航空隊的大本營——印度加爾各答機場。雖說B-29可以輕易地飛臨日本轟炸,卻不能從印度直接起飛,因為它絕對沒有足夠的燃料返航。它只能轉場推進至成都附近的前方基地,美國人稱之為華西空軍基地。具體指的,就是修在成都周邊縣的新津、廣漢、邛崍、彭山的4個機場,這4個機場的修建,本身也是馬塔角計劃的一部分。B-29只有在那裏加油裝彈之後,才可能對日本本土實施遠程戰略轟炸。

今天飛越駝峰航線的這20架B-29,其實是開辟加爾各答至成都空中航線的首次航行,領航機正是安迪·史密斯駕駛的42-6312號。但機組成員都親切地叫它“瑪拉·萊斯特”,這名字取自風靡美國的彩色文藝片《滑鐵盧橋》(中國譯名非常雅致,叫《魂斷藍橋》),其中由著名影星費雯·麗飾演的瑪拉·萊斯特感動了無數人,安迪的組員們特別推崇瑪拉對於貞潔的理解,因此還把她的名字Myra·Lester噴繪到機身上。

透過視野開闊的駕駛窗,安迪望見海水一樣湛藍的天空中,懸浮著大片大片的奇形怪狀的雲團,就像他小時候吃過的棉花糖,又雪白又蓬松。萊特增壓型星形發動機發出悅耳的嗡嗡聲,飛翔在萬米高空的龐大的轟炸機,此刻輕盈平穩得就像一只滑翔的蒼鷹。安迪心裏清楚,B-29真是高科技的產物,此刻外界的氣溫是零下50度,雖然在萬米高空飛行,機組人員卻既不缺氧也不感到寒冷,人在飛機裏感到很舒適,要撒尿,還可以上廁所。根本無需像他之前飛的B-24轟炸機那樣,尿脹了,只能撒在飛行服裏。那種飛機沒有加壓,人一緊張就會大汗淋漓,雖說穿著電熱飛行服,內裏被汗水濕透之後還是又冷又潮,有時幾乎把人都凍僵了。

這天的天氣出奇的晴朗,一座座綿延起伏的大雪山高聳入雲,清晰可見,在B-29機群的下方緩緩後退。安迪·史密斯驚訝地看見,在陡峭的山崖上,不時會出現一處處強烈的反射性閃光。他暗想,這應該就是飛這條航線不幸遇難的那些運輸機的殘骸了,那些反射強光的金屬肯定是飛機的鋁片了。他大學裏的一位同班同學,駕駛一架B-24改裝的運油機C-109,飛的正是這條航線,他曾經告訴過他,在天氣晴朗時,我們完全可以沿著戰友墜機碎片的反光飛行,我們給這條灑滿戰友飛機殘骸的山谷取了個金屬般冰冷的名字——鋁谷。

1942年5月,日軍切斷了戰時中國最後一條陸上交通線——滇緬公路,中美兩國迫不得已開辟的這條轉運戰略物資的空中通道——駝峰航線,事實上成為中國接受援助物資的唯一生命線。這條航線艱險無比,需要飛越空中禁區喜馬拉雅山脈,終日是強氣流低氣壓造成的暴雪、霜凍、大風、濃霧、暴雨等復雜氣候,滿載貨物的運輸機,只能飛到4000至6000米高度,飛行人員只能靠氧氣面罩艱難地操縱飛機。除了惡劣的天氣和機械故障,毫無自衛能力的運輸機時不時會眼睜睜地遭到日軍戰鬥機的攔路襲擊,被飛行員視為自殺航線。幾乎每天都有飛機墜毀,有飛行員失蹤或犧牲。

超堡機機頭部分的前增壓艙裏共有六個人,首當其沖的是投彈手,第二排坐的是正副駕駛,其後是機械師、領航員和無線電員。這時,領航員吉姆·布萊克通過耳麥說,上帝保佑,今天的天氣簡直太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