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夕陽西下,山巒籠上些許暮色,路上少了行人,家家戶戶起了炊煙。隆科多一瘸一拐拄著拐杖,穿著舊衣繞過長街,自暗門進了索府。

他佝僂著脊背,邊走邊警惕地左右張望,見無人注目,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賦閑在家的索額圖親自出迎,兩人交談著到了書房,過後不久,門“吱呀”一聲掩上了。

……

太子大婚那晚,隆科多安心地睡了過去,等第二日宮中傳來絕好消息。可第二日沒有,第三日也沒有,他從胸有成竹變得焦慮不安,等得眼珠子血絲密布,不得不進行最壞的設想——他的籌謀,失敗了。

怎麽會失敗?!

春霖與春萍皆是會武,又逢太子大婚這等天賜良機,對付一個奶娃娃豈不手到擒來!

即便事有變動,她們也應向他傳遞消息,而不是像如今這般毫無聯絡隆……科多簡直不敢深想下去,若是兩人的行跡敗露,從而供出了她們所知的一切……

他說得信誓旦旦,可到了如今依舊沒有十一阿哥出事的音訊,那些人實在沒了耐心,即便面上恭敬,奚落暗諷是免不了的。盡管如此,他們只為損失兩顆棋子而惋惜,卻沒有想過另一種可能性。

只因春霖春萍的忠誠不容置疑,一旦被抓,她們便會想方設法地自我了結,這是春蘭即為堅持的回答。

多麽可笑的信任。唯有他知道慎刑司的刑罰有多麽恐怖,連死都變成了一件奢侈的事,別說她們了,就算再硬的硬骨頭也熬不過去!

思來想去,隆科多到底心下難安。與他被貶庶民不同,索額圖經營多年,即便失去了皇上的信任,在京城依舊有著關系網。還有宮裏頭,仁孝皇後總會留下些許人手吧?

故而今兒到訪,他是冒著極大的風險前來探聽消息的。

隆科多委婉試探了好些時候,索額圖卻是一問三不知。問起太子大婚的盛況,他捋著胡須淡笑:“老夫不便進宮,格爾芬都同我說了。一百二十八台嫁妝,內務府出了六成……”

笑歸笑,眼底藏著難以察覺的陰霾。不論是太子妃的人選,還是婚宴種種,與他期望的全都背道而馳。

但他能忍……

至於十一阿哥如何,宜貴妃如何,索額圖半分也沒有提起,對變故也是一無所知。隆科多打探不出什麽,只好忍住內心焦躁周旋了好一會兒,半個時辰之後笑著與之拜別。

一瘸一拐地從暗門踏出府邸,隆科多低垂著頭,慢慢地順著墻根走去。這條巷子齊聚了朱門人家,而他的衣衫陳舊破爛,渾身散發著陳腐氣息,就有騎馬的錦衣少年嫌惡地瞥了一眼,道了聲“晦氣”,一揮馬鞭噠噠地跑遠了。

隆科多停了下來。他緊緊攥住雙拳,眼底浮現深沉的戾氣,半晌才挪動腳步,不期然地想起從前光耀煊赫的佟府,疼他的阿瑪額娘,還有赫舍裏氏那個得勢張狂的賤人

越想,心頭越是恨得滴血。

他的四兒……

即便他不願承認,也不得不承認,如今的他就如打落塵埃,跌入陰暗角落的臭蟲。

沿著墻根慢慢挪動,隆科多忽而呵呵地笑了起來,神色很是瘆人。

臭蟲怎麽了?

臭蟲也能啃下屹立不倒的真龍。皇上表哥,您說是不是?

又花了兩個時辰,堪堪挪回京郊破敗的四合院,還未走到院前,隆科多拄著拐杖的手一顫,漸漸瞪大了眼。

夜空繁星點點,灑下些許月輝,順著黑暗仔細辨認,依稀能夠看清些許情景。院門大開一片狼藉,處處都是舉著火把、身著補服的侍衛還有官差,面目肅然,刀上沾著血。

有人厲聲道:“還有沒有漏網之魚?給我仔細搜!東廂房裏無人,掘地三尺也要找著了……”

“若有反抗者,殺無赦……”

隆科多雙腿一軟,跪在了荒草叢生的樹堆旁。片刻恢復了些許氣力,面容猙獰之中夾雜著不可置信,他舍了拐杖,連滾帶爬地往外逃去!

提心吊膽、狼狽萬分在破廟了過了一夜,隆科多即便生了滿腔不甘怨恨也無濟於事。堂主信他卻也防著他,堂口都是通過琴姨傳遞指令,其余據點他一概不知;若是身份暴露了,他還能躲到哪兒去?

他不敢去想,到底有多少人逃離了抓捕,又有多少人將要被押入大牢或是命喪刀下。忍住滿腔恐慌與不甘,第二日一早,他只得佝僂著身子,再次敲響索府的暗門。

索額圖接納了他,只因隆科多首次敲響暗門之時,就擺出了結盟的意向。“主君不仁,又如何值得他效忠”,“太子爺風華正好,皇上卻已老了”,這些話說到索額圖的心坎裏去了!

未免孤立無援,眼前之利足以讓他摒棄與佟佳氏的舊怨,他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可就在隆科多躲藏於府的第三天,大街小巷忽而貼滿了通緝令,滿墻都是紅彤彤的“反賊”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