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皇貴妃哽咽著,聲淚俱下,擡起頭之時妝容花了半邊,哪還有什麽雍容的模樣?

她捂著小腹,說出請皇上做主的那番話,罕見地流出脆弱來,意外的惹人揪心。

皇貴妃苦笑一聲:“……德妃終是生了胤禛,牽扯不斷的,臣妾也不拘著他和胤祚玩耍。可今兒一番話,卻真真戳到了臣妾的心裏……德妃說的是,童言無忌,哪能責怪六阿哥?想來也是無心之語……”

德妃求情的話霎時卡在了嗓子裏,她慢慢俯下身去,閉了閉眼,如墜冰窖。

皇貴妃說,胤祚童言無忌,責難萬萬落不到他的身上去。

言下之意,是她這個額娘——親自教了這些話。

也怪她大意疏忽,在胤祚好奇問起胤禛的時候,笑容慈和,語氣淡淡說了句:“你四哥把承乾宮當了自個的家,哪還記得起額娘。”

她不過隨口一說,誰能想,胤祚竟然當了真。

不,不是當了真。

胤祚才幾歲?不會記得這麽清楚。

定是有皇貴妃的釘子作祟,引導小六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

稍稍一想,德妃就明白了前因,哪還不知,這是皇貴妃布的一個局?

以胤祚為餌,攪亂家宴,連副後的體面都不要了,就為了給她潑臟水,按下兩個罪名。

一來,教唆胤祚,居心叵測;二來,不敬皇貴妃,意圖離間她與胤禛的母子之情。

眾目睽睽之下,皇上哪能饒得了她!

佟家,可是皇上的母族,雖說佟佳氏也討不了好,但皇上絕不會重罰。

——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這哪是正常人能幹出的事兒?

現下,再多的辯解也沒有用處,小六的話便是證據。

不,千萬不能亂了陣腳,她還沒有輸……

指甲陷入掌心,帶起陣陣疼痛,德妃不言不語,深深趴伏下去,像是認了命。

惠妃倒吸了一口涼氣,忍不住攥緊了繡帕,心急如焚,榮妃也是一樣。

晚宴是她們聯手布置的,原以為和樂融融,誰能想,竟來了這麽一出!

憶起今兒是萬壽節、聖上的生辰,榮妃心下沉了沉,悄悄地擡眼望去。

果不其然,皇上面色鐵青,哪還有方才和煦的神情?

康熙不住地轉動著玉扳指,生生被氣笑了,目光掃過皇貴妃,頓了頓,又掃過德妃。

一個懷胎七月,一個懷胎五月,成日成日的不消停。

還專門挑在了今天!

好,好得很。

太皇太後在後宮生活了一輩子,哪還看不出此事的貓膩?

老太太輕嘆了一口氣,生怕皇帝暴怒之下,做出什麽不理智的事來,趕在康熙前頭開了口:“胤禛,胤祚,你們都是好孩子。來老祖宗身邊,來!”

太皇太後的話如同天降甘霖,拯救了垂頭握拳的四阿哥,還有泫然欲泣的六阿哥。

康熙一怔,恍然回過神來,心頭有了絲絲愧意。

也怨他,疏忽了後宮諸事,勞煩皇瑪嬤這般操心。

望著兩個孩子,皇帝的怒氣稍稍緩和了幾分,對皇貴妃、德妃的印象越發跌落到了谷底。

他瞥向梁九功的同時,指尖點了點案桌。

梁九功霎時會意,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上膳——”

宮人魚貫而入,凝滯的氣氛漸漸散去。

……

“老祖宗……”胤祚抹著眼淚,帶著哭腔,說到一半,就被太皇太後打斷了。

太皇太後拉著胤祚的手,摸了摸胤禛的光腦袋,露出慈和的笑容:“別哭,老祖宗在呢。來,吃塊點心墊墊肚子。”

胤禛默默地拿過點心,紅著眼眶塞進嘴裏。

太皇太後心下一嘆。

明明是同胞的兄弟倆,卻離得涇渭分明,她瞧著,小四像是對小六生了抗拒。

拿孩子做筏子,不值當的!

太皇太後眼神一厲,轉向殿中央跪著的皇貴妃和德妃。

因為皇上沒喚她們起身,她們仍然跪在地上,此時已有些搖搖欲墜。

地磚冰涼,跪久了寒意刺骨,因著皇貴妃早有準備,穿戴了厚厚的護膝,還喝了一碗烈性的保胎藥,眼下,比德妃的境遇好了很多。

德妃卻覺得怕了。

小腹冰涼,傳來陣陣下墜之感,雖不明顯,卻唬得她魂飛魄散。

若是這胎保不住,她又有何顏面在後宮立足?!

那日,皇上從永和宮拂袖而去,德妃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聖眷大不如以往。

莫說與宜妃相比,便是不怎麽受寵的貴妃,也得了乾清宮的賞賜。她卻什麽也沒有,給人看夠了笑話!

沒了寵,孩子就是依仗。

瞧瞧,內務府那幫看菜下碟的奴才,還不是要對她恭恭敬敬,一如往常?

她還有更深的,藏在最心底的念想。

胤祚形單影只,無人幫襯,等日後……她還要為他生一個弟弟,才能更好的籌謀未來,才能真正地,應了那個‘國祚’的‘祚’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