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城西的一家茶館裏, 蘇李氏與李婉儀對面跪坐在窗邊的矮幾兩邊,靜默無聲。

廂房的門緊閉,仆從們都守在們挖。兩人之間的矮幾中央擺著一個鎏金的三足蛇首香爐, 爐頂正冒著裊裊青煙, 一股清淡的香氣在屋中彌漫開來。親近的仆從跪坐在蘇李氏身邊小心地為兩位主子斟滿茶水, 安靜地跪坐一旁。蘇李氏將其中一杯推到李婉儀面前。

躊躇了許久, 她才開了口:“婉儀,這些年, 你過得還好麽?”

李婉儀垂眸瞥了一眼茶,並沒有接過來的意思。她上下一寸一寸地打量起蘇李氏。從頭發絲兒到衣裳,蘇李氏比起她離開京城之時老相了許多。不曉得她國公府少夫人的位子是坐得不穩還是怎麽, 不僅沒過的滋潤,反倒弄得原先一張討喜的臉也變得苦相。

李婉儀打量了蘇李氏許久,才垂下眼簾,去端起那杯茶水淺淺呷了一口。

上等普洱茶, 這種茶水她已經五年沒有喝到過了。細細品了品茶水, 李婉儀放下杯盞,目光流轉的瞬間注意到蘇李氏搭在桌角的手。或許蘇李氏自己也沒注意到,用力太過她那只手的指尖都掐得發白。心裏嗤笑了一聲,李婉儀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姐姐覺得呢?你看我過得好嗎?”

蘇李氏臉頰上的肌肉機械地抽搐了一下, 她目光不受控制低落到李婉儀身上低等的絲綢上。這等劣等的絲綢就是賞給下人, 在蘇家也不可能拿得出手。如今這樣的料子穿在李婉儀的身上……

緊抿著嘴角,蘇李氏端起杯盞來掩飾尷尬, “精神瞧著不錯。”

李婉儀聽到這話就忍不住憤怒。

她今日並非是追責年幼時候被親姐姐慫恿私奔之事。畢竟若她立身正, 腦筋拎得清,無論李秀儀怎麽慫恿她也不會與人私奔。李婉儀怒就怒在,李秀儀半點不為曾經做出的事情感到羞愧。如今坐在一起, 李秀儀對過去避而不提,堂而皇之地說她的精神不錯,這般粉飾太平的模樣太令人心寒。

“姐姐你的精神看起來就差多了,”李婉儀並非一尖銳的人,她性子怯懦,秉性溫良。只是此時面對李秀儀難得露出了尖銳的姿態,“是姐夫對你不好

麽?”

蘇李氏冷不丁地被她這一句給刺了心。

“李婉儀,當初私奔是你自己做的決定!我可沒有逼你!”李秀儀胸脯一起一伏的,想到曾經的種種就覺得心裏苦得都冒膽汁了。都怪她,都在怪她!那誰能體諒她的苦?

六年前,她肚子都八個月了,她那個腦筋拎不清的繼母就想著將虛歲才十三歲的妹妹送到國公府去給她的相公做小。這是人幹的事麽?這是人幹的事?!她李家就是再破落再窮,好歹也是個官宦之家吧?且不管讓親妹妹分自己的相公這事兒她願不願意,就說李家嫡出的姑娘都能送到國公府做小,叫蘇家人怎麽看她?怎麽看李家?李家就是沒皮沒臉,也不可能做出二女共侍一夫的事情來。

但是她不允許,架不住親爹被繼母哄得昏了頭,非要送小妹上蘇家來小住。李秀儀既反抗不了親爹又鬥不過繼母,柿子挑軟的捏,便只能讓小妹消失。李婉儀的性子是自幼就怯弱膽小,經不住嚇。多嚇唬個幾回,暗中慫恿她跟家裏的西席之子私奔了。

雖然這件事已經過去很多年,但重新提及還是會讓蘇李氏如鯁在喉:“你小小年紀不檢點,與西席之子有私情。我不過是順水推舟推了一把,怎麽就能全部怪我?”

李婉儀被她噎得一頓,確實不該怪她。但這事兒不是這麽論的,李秀儀可是她一母同胞的親姐姐。母親早逝,繼母當家,本該相依為命的親姐妹,她對李秀儀毫不設防全心全意信任依賴。結果李秀儀卻在她年幼之時慫恿她與人私奔,這如何不叫人心寒?

蘇李氏仿佛找到了反駁的理由:“你若是不與人有牽扯,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婉儀小媳婦兒被氣得小臉兒通紅。她不是個能言善道的性子,此時笨嘴拙舌得反駁的話都不知該怎麽說。憋屈了半天,氣得話也不願多說一句,轉身就走。

蘇李氏看她這幅模樣心裏既心虛又愧疚,但事已至此,她不可能讓李婉儀來打攪自己的日子。早在她這妹妹離家以後,李家便當沒這個嫡次女。

想想,她喚住氣得要走的李婉儀,將身上值錢的東西全摘下來。扭頭看了一眼仆從,仆從也將身上的銀兩都掏出來。蘇李氏

三兩步上前全塞李婉儀懷裏,不自在道:“李家已經當沒養過你這個女兒,你如今再回去也沒有人認你。這裏有些值錢的物什,你該當的當了,拿去填補家用吧……”

婉儀小媳婦兒看到這些氣得渾身直顫。當下擡手一揮打掉她的手。

她眼圈瞬間通紅,指著蘇李氏的鼻子怒道:“既然如此,那往後便老死不相往來!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你沒我這個妹妹,我也沒你這個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