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這件事,徐宴沒有跟蘇毓提及。既然尋人的人家已經走了,說出來不過是徒增煩惱。

徐宴垂眸看著紙上歪著腦袋沖人笑的小女娃,想了想,沒撕。白皙修長的手指點在女童的眼睛上,他收回收,將畫像卷起來放櫃子裏。

冬日裏,晝短夜長,眨眼就是一天過去。

襄陽縣雖說地處國土偏南方,但這冬日也沒比北方好多少。進入臘月以後連天兒地下雪。鵝毛大雪覆蓋了一層有一層,人站在屋外,哈口氣兒都能結出冰晶來。鄉下人農閑的時候,村裏人早就進鎮置辦過年貨。左鄰右舍的都閑著,抓一把瓜子,東家長西家短的串門嘮嗑。

轉眼蘇毓穿來二十來日,眼看著就要到年關。

蘇毓見家家戶戶打年糕的打年糕,曬腌肉的曬煙肉,有些家中富余的,還用那些花生堅果自家做酥糖。她擱筆看半天,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她或許該置辦年貨了。

雖說徐家沒什麽親戚,但左鄰右舍地來竄門,家中招待的糖果子都沒有,似乎有點不像樣?

但,甜點她會做,糖什麽的,她只會做牛軋糖。這年代有棉花糖嗎?無所不能的蘇博士陷入了沉默。買的話,她兜裏還剩一兩銀子。

想想,蘇毓推開門,對著正端了個小馬紮坐在堂屋的炭盆便烤火的父子倆,一臉沉痛地開口:“今年咱家是沒有余錢置辦糖果子了。”

說著,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個荷包,抖抖抖,一個銀角子咕咚一聲掉下來,悶聲聲地在地上滾了一圈,蘇毓的眼睛巴巴地追著那銀角子,模樣別提多寒酸。

“就剩這麽點。買點飯菜,勉強撐過春節……”

烤火烤得昏昏欲睡的徐乘風一個激靈坐起來:“那,芝麻糖也沒有了嗎?”

“唉,”蘇毓唉聲嘆氣,“都怪我!要不是我生病,看大夫抓藥,家裏許就不會這麽困難。別說糖果子,指不定你跟你爹的新衣裳都備好了。如今,唉……”

這一聲哀嘆,一切盡在不言中。

徐宴:“……說什麽胡話!”

這些日子,吃藥自虐,蘇毓的樣子有了非常顯著的改變。一來日日湯藥不斷,她的臉色從黑黃泛青到漸漸底子裏紅潤起來。每日裏糊那些‘面膜’,兼之這快一個月的在家捂著,皮子也白凈了不少。二來日日一個時辰的自虐,腹部小了一圈不說,她體態有了明顯的改善。人漸漸纖細苗條起來。最明顯的是勾頭含胸縮背的習慣被糾正過來,人立在一旁有點俏生生的味道。

這裏裏外外的改變有眼睛都看得到,就是左鄰右舍的偶爾瞧見蘇毓出門倒水,也要誇一句她人漂亮了許多,何況徐宴這人一雙利眼。

人往好了變,徐宴自然是樂見其成,於是斥道:“人病了,自然得瞧大夫!在家幹熬能頂什麽事兒?別小病耗成大病,屆時大夫想救你都來不及。”

頓了頓,他淡淡道,“我這還有一些銀兩,你拿去用吧。”

說著,徐宴起身出去一趟,回來便遞給蘇毓一個荷包。

蘇毓眨了眨眼睛,接過來,當他面兒打開倒出來,竟有十三兩之多。

沖上腦子的第一個念頭是憤怒,‘特麽這狗男人竟然藏錢’!

第二個念頭,既然徐宴這廝自己能弄到錢,毓丫做什麽這麽苦自己,非將養家糊口供人讀書的活計攬在肩上?!

想不懂,蘇毓忽然覺得毓丫有點可笑。這夫妻倆得生疏成什麽模樣,才能將日子過成這樣。

雖然憤怒,但蘇毓理直氣壯地將十三兩銀子揣進了自己的兜:“宴哥兒,你要不要跟我一道去鎮上?雖說有些晚了,但去瞧一瞧,指不定還能買到點兒年貨。”

正好,她三本書都抄好了。古代的書不像現代,一個字能頂四個字,一頁紙看似字多,其實不過一百多字左右。一本書抄下來,寫得快點,幾天就抄完了。蘇毓本就是寫字快的人,三本書,十天不到就抄完。她著急那十幾兩的工錢和放在掌櫃的那兒的一兩銀子定金,想早點拿回來。

徐宴這幾日閑來無事,於是點點頭:“可。”

徐宴和蘇毓都走,徐乘風一人在家自然是不行的。蘇毓本想將他放到鄰居家,沒想到安分了許久的徐乘風不同意了,非得跟著一起去。

他這段時日隔幾日便會被父親教訓一次,雖還沒能從心底承認母親的存在,但已經乖順許多。可自小被人捧著的脾氣不是不發,一發自然就大吵大鬧。

蘇毓被他鬧得頭疼,反正多一個少一個差不多,也就隨他去。

王家莊本就是雙門鎮下最近的一個村子,腳程快些的半個時辰就到鎮上了。剛好這日沒下雪,陰天。雖有些冷,但也不少店家還開著鋪子做買賣。約莫是想趁著年關多賺一點,好過個好年。到了鎮上,蘇毓就想立即去玉林書局看看。她惦記自己那些工錢,實在心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