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觸景

可是找尋並不存在的東西是件很枯燥的事, 不論對誰來說,都是這樣。

寧子笙亦是如此作想。

但她並因此而沒有松開右手中的船桌,左手提著宮燈, 借著透出的光暈。

寧子笙看到柳離小心翼翼地將袖子挽起來,細細順著王蓮的根莖尋找果實的蹤影, 似乎並沒有為接連的失敗而感到氣餒。

這麽多王蓮, 如此笨拙地一叢叢看過去,還不知要花多少時間。

也不知道她什麽時候會死心。

幸好初夏的天氣並不冷,手指偶爾接觸下冰涼的湖水, 倒也不會被凍傷。

小舟蕩過第不知多少株時,柳離忽然泄力般跌坐在了船板上,表示自己已經筋疲力盡, 需要稍微休息會兒。

“鬧夠了?”

輕輕的聲音從頂上傳來,柳離仰著頭去看寧子笙的表情, 只可惜離燈所散出的光亮還是有些遠了, 所以並不能很好地捕捉到所有細枝末節。

但她仍然眨巴著眼睛,整個腦袋就這麽有些滑稽地後仰著, 試圖去看清目光所及之處。

卻還是沒能看清。

“好累哦。”柳離甩了甩手腕上的水珠, 總歸這裏就她們兩個人, 也不顧及動作到底雅不雅觀了,毫無形象地嘟起嘴來,“找了好久,手都要斷掉了。”

這王蓮枝大葉大,將它們一個個撥開摸索費了她不少勁兒,說手要斷了,可是一點兒都沒誇張,真真是酸疼不已。

“那就回去。”

“不成。”都這樣了, 柳離卻還是沒有放棄,“回去了,可就見不到果實了。”

“留在這兒,也見不到。”

寧子笙是很少這麽斬釘截鐵地否決柳離的話的,聞言,她稍稍頓了頓,揉了揉仰了好一會兒的脖頸,認真地轉過身來。

盯著寧子笙良久,忽然說了這樣一句話:

“小九,你在害怕嗎?”

她?害怕?這自然是無稽之談,明明先前是淳寧害怕得讓她繞著湖心亭駛船,怎的現下又說是她害怕。

在寧子笙反駁之前,柳離又道:

“不是怕神怕鬼的怕,是怕回想起從前的怕。”她身後影影綽綽的王蓮似有靈性一般,明明知道它們深深地紮根於泥土之中,並不會隨意晃動,但仍是讓人感覺碩大的葉片在無形之中順著蕩漾的水波漸漸朝這邊靠近,此時的情狀,宛若將柳離整個人簇擁在了中間,為暗紅的外衫繡上了一層綴飾。

花似人,人也似花,晃眼一看,並沒有什麽不同。

只是雙眸盈盈,只稍稍一擡眼,一泓澄凈,便勝滿池碧水。

那一刻,寧子笙仿若看到了十年之前滿臉稚氣未脫的淳寧郡主,故而怔了刹那。

卻也只是刹那而已。

因為她清楚地知道,十年光陰已逝,眼前人闔眼入棺,又魂歸其體,“淳寧郡主”這四個字,在所有不知情的人眼中,已變成了一個故去之人。

歷經了這麽多,人總是會變的。

就算淳寧回來了,她們早都不是從前的她們了。

“是。”

寧子笙的手指無意識地縮起,立著一動不動,只木然地將船桌抓得緊、更緊,有著被一語道破的僵硬,還有著被觸及某些回憶的緊張。

對。

她就是怕回憶起從前的事情。

柳離又說:“所以你才把那些東西,同我一起埋了下去,是嗎?”

幽暗得不見天日的墓穴,沉重得險些無法打開的石棺,從縫隙離滲入的灰塵,成了她們之間點點滴滴的最後容身之處。

可明明那都是兩人曾經最為珍視寶貴之物,從一人那裏交付給另一人手上,是傳遞愛戀的見證。

它們應該被妥善留存,拿在手上,或是呆在屬於它們的盒中,總之不應該留在那裏。

可寧子笙害怕看見它們,“觸景生情”四個字並不是輕飄飄便能一筆帶過的。說來也可笑,人在時,從未覺得某些事有多麽珍貴,直到人不見了,方驚覺,魚兒賴以生存的湖泊,驟然幹涸。做出這些決定其實並不簡單,它們每一件,都是寧子笙親手放進去的。

做出這些決定其實並不簡單,它們每一件,都是寧子笙親手放進去的。

“是。”

“可是,你直到現在還害怕嗎?”柳離問,“即使我已經回來了。”

即使我為了還能見到你,重新回到了這個我並不喜歡的地方,現在就在你面前,近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寧子笙沒有回答。

“那,你看看這個。”

柳離忽將一直背在背後的左手拿了出來,寧子笙先前只以為她怕弄得小舟上全是水,故而故意將手懸空著晾了晾。此時定睛一看,發現左手上的確殘留了些水珠,但卻攥成了拳,裏面似是握了個什麽東西。

“書上說王蓮秋季結果,看起來也確實是這樣的,書上說的,以及常理所熟知的,總是對的。”

“在天上的時候,我曾聽過一個故事,說是有個女子曾蒙受不白之冤,在她死的那一日,明明是酷暑六月天,卻漫天飄雪。我便想,興許在某些特別的時候,會發生一些不一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