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若血

戌時末, 雨剛停,宮裏只余下值夜的侍衛來回巡視,在漆黑不見五指的夜裏, 大多數人皆已入睡。

嬌兒提著燈在前面開路,偶爾撞見幾個侍衛, 只道是自家郡主想散散心, 他們便也沒多盤問,行了個禮,把人送走了。

“那王蓮真結果了?”禦湖邊, 嬌兒疑惑地嘀咕道,“吳秀女說的,靠譜嗎?”

柳離接過她手裏的燈, 拍了拍準備用來裝蓮子的小木桶,微笑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提燈中泛出的暖色光暈映出她不見血色的臉, 原本明艷動人的一張面龐, 而今卻如扶風弱柳,了無生氣。

嬌兒見不得親近的人受苦, 只略一看, 鼻子便忽然有點酸酸的, 低頭掩去面上種種情緒,擡手撐了船桌。

“謝謝你陪我來,嬌兒。”柳離說。

嬌兒背對著她,悄然擡手抹了把眼睛:“郡主說的什麽胡話,伺候您,本來就是嬌兒分內的事情。坐穩了。”

桌動,舟行。

周遭都是再熟悉不過的風景,柳離也沒有什麽想觀賞的念頭, 只一直注視著嬌兒,看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您老看我做什麽。”嬌兒避開她的目光。

“你有心上人嗎?”柳離問了兩個不著邊際的問題,“想嫁人嗎?”

“郡主別開嬌兒玩笑。”嬌兒嗔道,“嬌兒還要伺候您很久呢。”

柳離嘆了口氣。時間太緊,她也來不及給幾個侍女安排出路,只稍稍做了些準備,希望能派上用場:“沒開玩笑。我床下有個木盒,裝著你們四個的賣身契。雖簽的是死契,但我已做主寫了書信,表明國公府同意你們贖回身契。裏頭還有一些銀票,你們只要省著點花,幾十年肯定夠用……”

“您、您說什麽呢!”嬌兒越聽越害怕,也不顧失禮,直接打斷了自家郡主,“您怎麽說的跟安排後事似的,呸呸呸,多不吉利。”

可不就是安排後事麽,柳離苦笑,但仍是強撐著再次問嬌兒:“我說的你都記住沒?”

“嬌兒記住了。”

“那就好,還有,替我告訴……”

後面的話再次凝滯在了嘴裏,如同冬日時屋檐上凍成冰的積雪,無論如何也落不下來。

再次失敗了,礙於系統限制,說不出口。

“告訴誰,九殿下?”沒想到,嬌兒眼珠轉了轉,居然自己猜了出來。

柳離立即熱烈地小雞啄米式點頭。嬌兒,不愧是你,還是你懂我!

誰知嬌兒直接話頭一改:“您今天是怎麽了,老說這麽不吉利的話。有什麽要說的自己說去,我可不幫您轉告。”

柳離扶著舟邊,再次嘆了口氣,她就知道事情沒這麽簡單。

就在兩人馬上要接近王蓮花群的位置之時,嬌兒眯起眼,“哎”了一聲:“郡主,這不是王蓮。”

柳離將提燈擡高了些,確實,面前是好些再普通不過的荷葉,並非王蓮:“走錯方向了?”

黑燈瞎火的,確實容易認錯路。

“是麽。”嬌兒將信將疑,“那再往那邊看看。”

結果,兩人幾乎泛舟將整片禦湖遊了個遍,也再未找到王蓮的蹤影,這顯然是很奇怪的事情。

原先還栽在禦湖中,長得好好的,忽然就不見了,總不能是有人蓄意將它盡數鏟除了吧?

嬌兒撐杆也撐累了,氣喘籲籲:“郡主,咱歇會兒。”

沒找到王蓮,柳離有幾分悵然若失,不過體諒嬌兒辛苦,也拍了拍她的手臂:

“好,去湖心亭坐一下吧。”

湖心亭的位置比王蓮易於辨認多了,嬌兒隨即便調轉方向,朝那邊行去。

接近之時,晚風拂過湖面,也將某些東西送到兩人的身旁。

柳離吸了吸鼻子,她因著身體的異常,最近嗅覺也時好時壞,不確定是不是自己多心了:“你聞到什麽味道沒有?”

她總覺得似曾相識,但它與雨後泥土、湖水、甚至水中植物的味道混雜在一起,一時難以分辨。

嬌兒也是這樣認為的,她比柳離更靈敏,一下子就察覺了來源:“亭子。”

她們離湖心亭不過兩丈距離,柳離自然探燈去照。

沒想到這一照之下,卻令人瞠目結舌。

入眼是一張慘白的女人臉,其下是艷麗若血的紅衣,在黑暗中分外明顯,聲也不出,只是陰惻惻地看著兩人笑,滿眼都是扭曲和仇恨。

“啊!”

“鬼啊!”

她和嬌兒同時驚叫出聲,燈都險些沒拿穩,掉入湖中。

驚魂未定之下,柳離發覺這人還挺眼熟,隨即定睛一看,這不是江皇後麽?大晚上的,她在這兒做什麽?

“見見見見過皇後娘娘……”嬌兒捂著胸口,也不顧是在舟上站著,立即行禮請安,“奴婢失禮了,娘娘恕罪。”

江皇後卻壓根沒管她,只直直看著柳離的臉。

本是美人,也不知為何忽然塗了許多脂粉,白白掩蓋了原本的好容顏,只讓人覺得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