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兩種沉默

麥克斯崩潰了,麥克斯徹底崩潰了,在一次又一次的峰回路轉中,在一條又一條的生命消逝中,在一秒又一秒的精神掙紮中,他終於崩潰了。於是,麥克斯不顧一切地搶走了文森特的手提包,將包裏的筆記本電腦以及所有資料都扔下了天橋,被路過的貨車碾壓成粉碎。

麥克斯激怒了文森特,始終波瀾不驚的文森特,暴怒刹那間席卷而來,仿佛下一秒就會扣動扳機,解決麥克斯——對於他來說,生命根本不具備任何意義;但僅僅只是刹那間的迸發,緊接著怒火又如同潮水一般消褪而下,他強硬地壓制住了自己的情緒,重新將注意力集中在今晚剩余的兩個任務之上。

“就算他答對了,你會放他走嗎?”麥克斯被強迫再次坐進了駕駛座,透過後視鏡看著文森特,一動不動,憤怒地咆哮著。

文森特知道他說的是剛才爵士酒吧的老板,他提了一個問題,說如果老板答對這個問題,他就放他一條生路,但可惜……文森特的情緒似乎還沒有完全平復下來,微蹙著眉宇,木然之中帶著一絲不解,迎向了麥克斯的視線,他蠕動了一下唇瓣,似乎想要回答,似乎又正在思考。但麥克斯沒有給他機會,“不用回答,你的行動已經給出了答案。”這是麥克斯第二次如此強硬的反抗文森特,甚至可以說是指責,麥克斯收回視線,看向了前方的道路,宣泄萬情緒之後,他整個人驟然冷卻下來,仿佛心灰意冷一般,低聲呢喃到,“你就是羅生門裏的那個仆人。”

文森特靜靜地看著麥克斯,沒有說話,窗外流轉的迷幻光線讓整個世界看起來有種不真實的隔離感,空氣裏僅僅只有引擎的嗡嗡聲響在回蕩著,那短暫的安靜與剛才的動蕩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卻讓思緒在空氣裏洶湧地激蕩起來。

羅生門。

哈維爾的瞳孔猛然睜大,幾乎是一瞬間就有成百上千的思緒迸發出來,可是來不及理清楚,整個人就不由自主地跟隨著那流轉的光線留在了這輛未知的出租車上。在這個世界上有兩種沉默,一種沉默走向死亡,一種沉默引來爆發,這片刻的沉默又引領著文森特和麥克斯走向何處呢?

“轎車?”文森特打破了沉默,仿佛只是閑聊,但嘴角卻帶著一絲不屑和調侃,他說的是麥克斯的母親,她一直以為自己的兒子做的是豪華轎車服務,而不是出租車。

麥克斯不耐煩地瞥了文森特一眼,“不要開始。”

“我不是說謊的那個。”文森特身子微微前傾,那滄桑而冷峻的面容被暴露在燈光之下,眉宇之間的嘲諷和挑釁猶如灰塵一般在緩緩跳動著。

麥克斯斜眼往後視鏡看了一眼,厭煩和嫌惡的情緒在眼底翻滾著,語氣也顯得十分生硬,“是她聽了自己想要聽的話,我沒有誤導她。”

哈維爾越發覺得電影有趣起來,此時燈光又一次發生了變化,原本仿佛是一堵墻般隔離在兩個人中間,但現在卻分成了兩股,隱隱往外移動,使得文森特和麥克斯兩個人都完全暴露在那曖昧模糊的燈光之下,表情裏的每一個細節都暴露出來;與此同時,文森特和麥克斯兩個人的對峙也開始逐漸發生了傾斜,比如說,這一回率先搭話的是文森特,而麥克斯始終在不耐,這與之前的情形發生了顛倒,文森特高冷專業的形象也在剛才那次暴怒之後,一點一點出現了裂痕,雖然不能說兩個人已經達成了平衡,但氣勢轉換的確在悄無聲息地發生。

“無論我說什麽她都會覺得不夠好,永遠如此。”麥克斯的情緒有些錯雜,低落之中又帶著一絲猶豫,煩躁之中又帶著一絲無奈。

文森特的視線落在麥克斯身上,從尖銳變得平和,而後垂下眼簾,看向了正前方,“他們會將自己的不足投射到你身上。”低沉的嗓音在斑斕的光芒之中緩緩發酵,“當他們不滿自己、自己的生活時,就會發泄到你身上。”

那刹那間泄露出來的脆弱讓哈維爾陷入了深思,他在文森特的眉宇之間尋找到了久久無法愈合的傷口。文森特輕描淡寫地講述了自己的故事,母親早逝,醉酒的父親不斷毆打他,他的童年就寄養家庭和父親家之間奔波,不斷被拋棄,最後他在十二歲時,殺死了父親。

沉默,放映廳裏一片沉默,罪惡背後的傷痕累累讓所有爭議都沉默了下來。

可隨即,文森特就嘲諷地輕笑了起來,戲謔的邪惡表情仿佛在嘲弄麥克斯,但事實上卻在嘲諷每一個人。沒有多余的話語,僅僅只是一個笑容,就將剛才所有的同情都化解了,所有一切都是謊言,這讓文森特看起來更加面目可憎。

但哈維爾卻沒有輕易地推翻自己的想法,他始終覺得,剛才那瞬間的脆弱才是文森特內心最真實的傷口;可同時,哈維爾又一次想起了剛才麥克斯提起的羅生門——你所經受的困難、承擔的痛苦不能成為你作惡的理由,每個人都自私自利地為自己辯駁,那麽這個世界上就不存在犯罪了,每一次犯罪都可以找到相對應的理由。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