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偽君子和真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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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一家拍賣公司的交易大廳裏人頭攢動,這是今年來第一場當代油畫拍賣會。就在剛才,一組爭議特別大的作品“草”,被羅華龍以一百萬的高價買下,創下了本場拍賣會的記錄。

同題作品“草”一共有四幅,看起來就像完全沒有繪畫技巧的幼兒信手塗鴉之作,畫風草率,造型荒誕,一掛出來就引得在場的買家和藝術評論家們議論紛紛。但是買家羅華龍是京城炙手可熱的藏界大腕,他的藏品從珠寶玉器到古董家具甚至現代藝術品,幾乎無所不包。

這邊拍賣會剛結束,那邊就有網站記者發布了新聞:全世界最貴的“草”,價值百萬。

羅華龍坐在他的奧迪A8後座上,正從手機裏看到了這條新聞標題,嘴角輕輕地牽起,很好,收了錢做起事來果然有效率,明天大大小小的報紙和最近兩三個月的時尚雜志上,這堆雜草都會占據一席之地。

“草”的畫家是個剛剛出道的年輕人,不久前跟他名下的畫廊簽下了十年的長約,這次的作品其實是他以別人的名義送拍,自己再花錢買下,百分之十的傭金加上給記者們的小小紅包,總共也不超過二十萬。二十萬買不到報紙整版廣告,也買不到電視台的十秒,但是現在,這堆亂七八糟的“草”卻會成為年度藝術界最富爭議的話題。究竟是不是藝術,究竟美不美,究竟能從這堆草裏看出什麽深邃內涵,全都不重要,能賣出錢來就是正經。究竟是玩藝術,還是被藝術玩,是羅華龍的生財之道。

他這個人就是喜歡當第一,從小考試愛當第一,後來搞政治運動當紅小兵搶著當第一,上山下鄉他也是第一,就連回京安排工作也是全知青點的第一,這幾十年搞收藏玩藝術,他在圈內的實力和名氣也算得上第一。年近五旬,這輩子還能當幾次第一呢?他的問題不是錢不夠花,眼看著自己目前是一輩子裏最好的狀態,最能接受挑戰的時候,偏偏鬢角的頭發白了,時間不夠啊,這個世界越來越精彩,他想玩的東西還有太多太多。

車還沒開出停車場,羅華龍忽然心血來潮想要自己開,讓司機下車,自己坐上了駕駛位。這輛車的外觀看起來跟普通的商務車沒太大區別,在停車場裏看起來跟周圍的那些斯文車別無二致,只有親自駕馭過它的人才知道,中規中矩的外表下有一顆無比奔放的心以及強勁的動力,必須有足夠的理智才能控制自己不要越過危險的極速。羅華龍不喜歡張揚的跑車和裝逼的房車,他覺得這輛車就像他自己,一只披著羊皮的狼。

車剛開出停車場,正準備上路,忽然從後面沖出來一個黑色的影子,等到羅華龍回過神來,副駕駛的位置上已經坐上了一位渾身戶外裝備的年輕女子。

“姑娘,你上錯車了。”羅華龍腦子裏正想著去哪兒飆上一段,這從天而降的姑娘讓他丈二摸不著頭腦。

“快開車,別讓他們追上我。”姑娘頭也不回,小心翼翼地看著車外,繃緊的身子顯得很緊張。

“不好意思,我不認識你,請你下車吧。”羅華龍這把年紀對艷遇完全免疫,冷下面孔說。

“羅先生,您不會是那種見死不救的人吧。”姑娘回過頭來,一雙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正汪汪地看著羅華龍。

她稱呼我羅先生,她知道我是誰。羅華龍的眉頭皺了起來,他不喜歡被人算計,因為他自己天天算計人。

“我不管你是誰,請下車,否則我馬上叫保鏢過來。”羅華龍一邊命令著一邊掏出手機,他說的沒錯,就在他身後二十米外還有助理和保鏢的兩輛車,只要電話撥出去馬上就會有人來。

“你比我了解的還要冷酷。”姑娘憤憤地抱怨著,從懷裏掏出兩張照片。

那是兩張7寸大小的普通照片,第一張照片上有位頭發蓬亂穿著蒙族袍子的老人,滿臉的老年斑,眼神恍惚沒有焦點。照片的背景是個破破爛爛的蒙古包,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出其他內容。第二張照片上卻是一張類似羊皮卷的東西,不知有多少年的歷史,已經殘缺不全了,上面的字比劃繁復,結構均勻造型工整,見多識廣的羅華龍知道,那是失傳的西夏文。

“什麽意思?”憑著兩張照片,羅華龍沒搞清對方來意。

“您不認識我,但京城玩收藏的誰不知道您的大名,有好東西才來找您的,沒想到一露面就被外面那幫混蛋盯上了,不得已用這種魯莽的方式來見您。”姑娘說著話,眼睛卻死死地盯著外面的動靜,幾個高大的男人站在街邊,正四下搜索著她的身影,她不得不弓起身子,以一種極不自然的姿勢跟羅華龍說話:“求您了,快開車,這幫人要是找到我了寶藏就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