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24.52米的雲裏

生與死的距離有多遠?楚河原本並不知道。九年前他父母出車禍去世時,他還只有十三歲。雖然那時已經明白了死亡是怎麽回事,卻並不能思考生死之間的距離有多遠這種深奧的問題。

現在他知道了,生與死的距離是七層樓的高度。說得更具體一點,是24.52米。

生活有時候就這樣。特言情,特狗血。剛開始的時候你以為你的人生是八點档的肥皂劇,中間你可能會驚喜地發現它變成了周星星的喜劇。可到最後,你卻會無奈地發現,丫原來是韓劇……你猜得中開頭,卻一定猜不中結局。

黃昏,楚河又醉了。

“我今天才知道,她有一個弟弟,因為賣血患了艾滋病。今天早上她弟弟住院的醫院打來電話,我接聽的!醫院讓我轉告她,她的弟弟已經過世了……”王娟帶著哭腔有點歇斯底裏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

“你這個混蛋!她手機裏最後撥的號碼就是你的,連撥了十幾遍,你為什麽不接?你還有人性麽?”

為什麽她要獨自承擔,不將弟弟的病情告訴他?是否因為他也是孤兒,她不想讓他也擔上重擔,便以自己瘦弱的肩膀獨自承擔?

楚河想起了最後見到她時她的眼神:羞愧欲絕,痛徹心肺,又有那麽一絲如釋重負。

大概在那個時候,她便已經對自己的生命有了決定,只是對於弟弟的那最後一絲牽掛,才將這決定推遲到了今天吧?

到了今天這個地步,究竟應該怪誰?該怪她自己?但她沒有錯,一點都沒有!一個沒有父母的女孩,與唯一的弟弟相依為命。她的弟弟甚至還要靠賣血來賺錢,卻染上了艾滋病。當弟弟被絕症纏身,連學費都是貸款,沒有經濟來源,只能靠打短工掙點生活費的她,又能靠什麽來承擔那對普通人來說高昂得無法想像的醫藥費?

她沒得選擇。

所以一切都該怪楚河自己。如果不是他摘走了她的芳心,當時絕不乏追求者的她,憑她的品貌找到一個富有又英俊的男朋友絕對輕而易舉。

可是她卻選擇了他。選擇了他這個同樣自小父母雙亡的孤兒。

這是否便是同病相憐?

可是他從來沒有吃過苦,他雖然父母雙亡,但他有一個不是父親卻與親父無異的老師。自從高中畢業後,他便有了一份隱密的高收入工作。他有屬於自己的房子,還能在房價奇高的市區租兩室一廳一廚一衛的房子。

但她卻不知道。楚河什麽都沒告訴她。只是因為他追求一份像童話裏一樣,不摻絲毫雜質的愛情,他不想自己的女朋友是因為錢才看上她。

所以他騙她說房東是他的遠親,房租每月只需象征性地給一點。他甚至買通了房東一起幫他撒謊。

他和她買最便宜的家常小菜自己做著吃,他抽最便宜的香煙,買二手手機,二手組裝電腦,二手電視……他享受著和她在一起時這種平實質樸的日子,他用心打造著符合他標準的不摻絲毫雜質的童話般的愛情……

可是,他錯了!因為他的自私,他失去了與她共同承擔那重擔的機會;她承受著內心的煎熬獨自面對痛苦;他親手葬送了那原本如童話一般不摻絲毫雜質的愛情!

“啊……”楚河顫抖著,猛地站了起來。他怒吼著,狂叫著,已有九年未曾哭泣過的他,在這一刻,淚水洶湧而出。

“我——站在,獵獵風中。恨不能,蕩盡綿綿心痛——望蒼天,四方雲動。劍在手,問天下誰是英雄……”

和我相比,你,才是英雄。

淒厲的歌聲在夜風中傳出好遠。江堤邊相攜散步的情侶們,詫異地看著一個踉蹌著醉步的男人,帶著滿身的酒氣,淌著滿臉的淚水,以最淒厲的聲音嘶吼著那一曲……

霸王,別姬。

……

“呵呵,又一個酒瘋子。”

“別看他,離他遠點,誰知道他還會發什麽狂?”

“你瞧,他好像條狗耶!”

……

遠遠地,一個滿臉青春痘的女孩憂郁地看著楚河,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踉蹌的背影後。她白嫩的小手緊張地絞著衣角,雪白的貝齒緊咬櫻唇,大眼睛中噙著淚花。似乎楚河的痛苦,落在她眼裏便是感同身受。

終於,楚河一個踉蹌倒在了地上。她掩著嘴壓抑地驚呼一聲,隨後飛快地向他跑去。然而還未等她跑到近前,他便已強撐著站了起來,張狂而淒厲地大笑數聲後,又接著吼起了淒涼的歌。

她松了口氣,停下了腳步,但眼神中的憂郁卻怎樣都掩不去。

就這樣,一前一後地,滿臉青春痘的少女跟在步覆踉蹌的醉鬼身後。直到她眼看著他離開了江邊,邁過了公路,走進了小區,走上了回家的路,她才放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