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突破與遊離第七節告別辰字(第2/3頁)

舒和跟常博堅持往我帳上多添了200塊錢,舒和玩笑道:“到監獄什麽都缺,也別缺銀子。”

我跨出牢門的時候,沒有回頭,只聽後面喊:“麥麥保重吧。”是舒和的聲音,我在心裏說:“你也保重。”

下樓,看見施展已經在那裏,還有其他一些人,大概十四五個吧。施展笑著說:“前兩天擔心壞了,怕你有事兒。”我說你還不相信我這覺悟?

我們被帶出一道門的鐵篦子,停在武警大院前面,先點了名,樓前已經停了輛大巴,幾個留所服刑的勞務犯兒正往車門口堆鐐子,那種普通的腳鐐。兩個英俊的武警背著槍,在車邊警戒著。

管教先吩咐我們把行李放後面的一輛藍雙排上,然後喊:“倆人一伍,排好隊,按順序上車!……那紅鼻子的,不懂什麽叫倆人一伍是嗎?靠後面去!”

我和施展靠到一伍,慢慢往車門挪,上了車,坐好,勞務犯兒過來,用一副鐐子把我們倆的腳脖子各銬了一頭兒,其他犯人也這樣銬了。

人上齊了,跟車管教宣布了幾句諸如不許講話一類的紀律,倆武警抱著沖鋒槍把車門把死。大客車哼哼幾聲,朝看守所大門外開去。

雖然我知道,出了這扇門,外面的自由 世界只是一條玻璃隧道——這條隧道的盡頭,連通著的是另一堵高墻。但是,望著被甩向身後的青磚大樓,我還是感慨萬千,不禁在心底悲愴地念道:“永別啦,你姥姥的辰字!”

正卷

開篇

不論何時何地,四面都是墻、墻、墻,即使你身自由 ,你心已囚。

——題記

不可不來,不可再來。

——獄中警句

[看守所部分——前傳終於結束了,先面開始正式投入改造了]

※※※

9月12日的W市,天清氣朗,而我居然可以短暫地享受一下。

這樣的機會已經久違。

現在是西歷2001年。當日,我無從知曉,當拉登那個老頭弄幾架飛機紮進美國世貿大樓時,在這世界上還有多少大大小小的故事在發生著,一切與此有關無關的生命的苦樂悲歡的糾葛,距離我都如此遙遠——依賴手臂、目光以及想象都無法企及的遙遠——因為此時,我不在你們中間。

這時,我正坐在高度警戒的囚車裏,腳縛18斤鐵鐐,跟一個叫施展的哥們兒銬在一塊兒,從專門拘押重案犯的市局看守所,被轉移到遠郊的第一監獄去。

同車的大概有十四五個犯人,他們中的一部分,注定將要把自己的殘生埋葬在高墻電網下了。那幫家夥也都掛了鏈兒,象我們一樣,兩兩一對鎖了,被強制低下光頭,在押車武警虎視眈眈的監視下,體標本似的沉默著,聽憑囚車號叫著把自己運走。

在看守所,在暗潮濕的牢房裏煎熬太久,使我對世界的莫大的災難,感受很模糊。我只清醒地知道,這種被剝奪了自由 的生活,這種象籠養的牲畜一樣的生活,正在囚車進行的途中遭遇轉化。十幾天前的那個光耀眼的上午,當我在接到判決書時,我就已明白,自己的身份已經從漫長的“嫌疑人”升為名符其實的“罪犯”,這對我,還有我的同案犯施展來講,都近於一種解脫。

這種時刻,我既對美國人的悲憤心不在焉,也沒心思把自己莫小的悲哀比附為世界的莫大苦難,我們這些被高墻鐵網圈住的家夥,在很多人看來,正象攢到一堆兒的垃圾,是沒有靈魂與價值的、使人厭惡的東西,狗屁不如,應該被徹底地清理掉才爽,一如太監的雞巴。

其實在短暫的拘押生涯裏,好多事都讓我有個奇怪的聯想:被“四面墻”囚困的,不僅是我們這些違法的壞分子,那些在光裏歌唱、勞動、享樂以及逍遙做惡的人們,又何嘗能逃離一堵堵有形無形的障蔽呢?既然大夥都活得局促,又何必五十步笑百步?嘁!

囚車轉了個方向,光被屏蔽 了。環境顯得森起來, 吞吞的腦子也漸漸清爽。

我把有些發酸的脖子小小轉動了一下,順便瞟了一眼窗外,只看見鱗次櫛比的樓群匆忙地向後閃去,路上行人匆匆,只看到一些忙碌的頭顱,刷刷掠過,不知他們去追求什麽。歡樂還是痛苦?希望還是陷阱?

深深吸了一口氣,自打上了囚車,我第一次嗅出一絲汽油味,記得小時侯很迷戀這種奇怪的味道,象青春期迷戀有關異的一切,現在這種味道使我的思緒一下子溜出很遠,童年的純真無邪的影子七彩雲朵般從眼前飄掠而去,想抓,卻無從下手,憾憾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