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小腿燦爛

我院子裏一棵是棗樹,另一棵也是棗樹。

中考過後,好些初中一塊混的兄弟沒上成這所市重點,可是劉京偉和張國棟竟然都在。劉京偉的爸爸在那時就已經是什麽董事長了,我過了十年之後才分清楚董事長、總裁、CEO和總經理之間的差別。張國棟臨場發揮比我還好,除了作文沒我高,其他科目的分數都比我高。張國棟沒有後路了,要是考不好,分流到我們隔壁那所臭名昭著的白虎莊中學,他就死定了。我們和白虎莊中學狠狠地茬過幾架,張國棟出手沒準頭,總往手重那邊偏,把隔壁中學的一個小胖子幾乎打殘。而且張國棟個頭太高,一米八五立在那裏,瘦得旗杆似的,所有人都認為他是挑頭的,把所有黑賬都記在他頭上。那邊早就放出話來,叫張國棟走路別落單兒,天黑別出門,關好窗戶。劉京偉陰笑說,張國棟,你到了隔壁中學,就從鳳尾升級成雞頭了,老師就把你當成心腹了,你就當三好生了,定期還有獎章和獎狀,還有女生偷偷愛慕,一邊做習題一邊想著你一邊舔上嘴唇。張國棟說:“我是你大爺,我拜你為師,我拜大覺寺的和尚為師,我送你兩雙襪子,我送大和尚一對尼姑,我院子裏一棵是棗樹,另一棵也是棗樹。我送大和尚的一個尼姑大奶,我送大和尚的另一個尼姑也是大奶。我學鐵砂掌,我泡藥水,我一雙鐵掌,我以一當十,我練成了誰也不怕,我成了替死鬼我變成女僵屍鉆你被窩,我讓你精盡而亡,我是你大爺。”

我爸爸帶我逛紫禁城,一遍又一遍,尤其是東宮的珍寶館。他常常四處踅摸,眼睛放在一般人想象不到的地方,比如觀音的奶罩,比如大禹治水玉雕的底座。我猜想是在找藏身之處,好在日落之後盜寶。我爸說:“真是好東西呀,好些過去工匠能做出來的東西,現在科學進步了,反而做不出來了。比如那個翠玉白菜巧色蟈蟈。雨天的時候,翠玉的巧色蟈蟈在白菜葉子下面,晴天的時候在白菜葉子上面。真是好東西呀。”我想起了中考前努力學習的張國棟,知道自己不學習就是死路一條。現在要是有皇帝用刀子頂住這些工匠的後脖梗子,做不出來就殺頭,過去能做出來的東西現在一定都能做出來。

高中重新分班,從初中部直接升上來的學生幾乎沒動,新考取的學生隨機補充。好像戰鬥減員後,從周圍村鎮抓來壯丁,補充進來。我和劉京偉、張國棟都是老人了,知道這裏千年的事情,老早就盤踞在教室後排。由於地面熟,感覺什麽都是自己的,一個一個端詳新進的學生。我自然是想看有哪些盤兒亮的姑娘,劉京偉在等那些剽悍淩厲的角色,好收編過來操練停當再去和隔壁中學茬架。他挑著一個練體育的,塊頭挺大,眼睛還挺活。練體育的交待,他最大的毛病是貪吃。小學五年級,他練的是跳高,最高的時候腹躍式跳過一米九。後來胖了,改練短跑,最快的時候跑十二秒之內。後來又胖了,現在改練七項全能。劉京偉說,好,繼續吃,再胖點就只能和我們一起練打架了。張國棟既看好看的女孩,又看能打的男生。張國棟說,除了朱裳,還有一個綽號翠兒的,也考進了我們中學,不知道能不能分到我們班。

張國棟不住在我們樓裏,他有事沒事就來找我,說是一起自習,但是進屋就竄上陽台,望朱裳家晾出的衣裳,分辨哪一條是朱裳的內褲。我說我有《武經備要》,裏面有火藥的三種制作方法。張國棟一笑,理都不理我。朱裳偶爾出來,站在陽台上,斜向上看去,裙裾飛揚。張國棟不出聲地傻笑,黑不溜秋的驢糞蛋臉上露出一口雪白的板牙。

後來他和我一起煮掛面當晚飯的時候說:“小腿燦爛。”然後對我說:“你丫真是有先見之明。”然後說:“要不咱們兩家換房吧。否則我每天來自習。”

這個混蛋最終沒有成為科學家,雖然他上了清華大學,最好的理工科系,學了計算機,會用匯編語言寫8086芯片能使的程序,還在金工實習的時候用車床車了一個現代派的多棱柱體金屬裸體美人。但是張國棟上了三年就被勒令退學了,之後做了導演,電腦一點兒不會使,但是一天用手機發二三十條短信。他留一頭長發,全是頭皮屑,油乎乎地在腦後紮個小辮兒,常常皺著眉頭思考人生,不用正眼看人。後來一腳踩上雷,拍了個DV片子,到歐洲拿了個什麽獎,莫名其妙紅了起來,上街要戴墨鏡,擔心別人認出來。翻開娛樂小報,常有對他的訪談,最常見的主題是“青春是殘酷的”。能上他戲的女演員都有個特點:小腿細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