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何時見花明 第一節

晚上十點半。

醫學院原本就不算熱鬧的操場上,因為大風降溫而益發空蕩,偶爾經過個學生,也是背著書包裹緊大衣縮著脖子快步從自習室穿過操場趕回宿舍,偶爾可以聽見風聲中,夾雜著南方口音的對北京這幹燥寒冷大風天氣的抱怨。

只有個女孩子,在五,六級的大風中一圈一圈地跑著,滿臉滿脖子都是汗。

“咱學校田徑隊女生越來越漂亮了。”一個經過的男生回頭瞧著從身邊跑過的女孩,對同伴說。

“也沒準舞蹈隊的,跑步增強腿部力量。”同行的男生也伸脖子看了一眼,“我瞧這天兒跟這兒跑步倒象是失戀的。”

他們隨口的議論被淹沒在風裏,葉春萌並沒有聽見,她已經不知道跑了多少圈,腦子裏已經沒有了概念,身體都似乎都已經感覺不到疲勞,只是一圈一圈地跑下去。

田徑隊的老師說,大家懼怕長跑,是因為有個極限,接近這個極限的時候,特別難受,但是超越了,就是一個新天地,你會跑很久很久,都不覺得累。

葉春萌不知道自己還要跑多久,只是不想停下來,不知道停下來之後,自己該到哪裏去。

從她姑姑家回來,她沒有去宿舍,沒有去醫院,把車子靠在操場旁邊鎖都沒有鎖,大衣帽子書包丟在車筐裏,就開始一圈一圈地跑著。她長跑的成績不算太糟,但是也絕不算好,通常為了800米拿個優的體育成績,都會累得自己想吐,跑過鐘點絕對不再多跑半米,然今天,她卻已經不知道跑了多少個800米去。並沒太感覺到胸悶,並沒太感覺出氣短,並沒太感受到惡心,或者都有,然而腦子裏那一幕一幕讓她不能相信,不能面對的畫面,不斷地在她眼前晃著,壓倒了所有因跑步而引起的不舒服,似乎唯一可以壓制著讓她想要嚎啕大哭又想要尖聲大叫的驚慌失措的,就是用盡全身的力氣,奔跑。

這原本是一個很尋常的上午,甚至很快樂。

早查房,給自己管床病人做基本檢查,換藥,中間程學文過來,招呼她和白曉菁一起去門診處置室,分別讓她們倆處理了一次換藥一次拆線;他誇贊她操作規範利落,白曉菁也大有進步;下周就要基本功考核,他說正常發揮你們倆肯定應該能過關,沒準小葉還能給咱們病區拿個獎回來。

葉春萌被他誇得心裏挺舒服,固然這些日子算是徹底明白,自己對他那一腔心思,最終必定是要隨著時日淡化至不見,再或者就是在自己心裏掩埋,然而,每每他的一句肯定,誇獎,再或者是幫她在嚴苛不近情理的護士長那裏解個圍,尤其是前不久,院辦將她作為違反紀律,不合格的實習生典型的時候,那出自大主任李宗德口----她卻相信一定是他對她的努力回護爭取來的,對她作為一個臨床醫生的肯定和贊揚,都會讓她湧起一陣帶著酸楚的暖和與欣慰。無論如何,被自己喜歡的人肯定和保護,也是很好很好的。

對於程學文這一句隨口一說的鼓勵‘給我們病區拿個獎回來’倒真是很久以來在葉春萌腦子裏不斷盤旋的念頭,甚至可以說是支撐她認真刻苦跟實習,苦練基本功的若幹偉大動力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自從被周明趕出手術室,而被程學文‘撿’回三分區,她簡直沒有一天不想著,要在考試和考核上給自己爭回個面子,更希望給程學文的三分區增光添彩。雖然說隨著時日,她對周明的反感漸漸淡了,已經提不起最初那種鄙視厭憎痛斥的情緒,更因為最近大姑的手術,似乎連對他反感都沒了底氣,然而,進手術室頭一天他對自己高高在上的,鄙夷的嘲諷,卻怎麽也不能忘記,甚至難以淡化,始終就是擱在心裏,隨時會鉻得她胸悶憋氣的一個大疙瘩,就連不久前她跟病人家屬多說話闖了禍,他作為教學主任,跟臨床所有老師的意見都是一致,並且在開會時候特別強調‘交流藝術可以提高,但是作為醫生,專業技能以及搶救病人到最後一分鐘的堅持,才是真正的原則’,葉春萌卻忍不住想,他會不會在心裏加重了對她的反感,心裏說,闖禍的果然就是那個為了漂亮散著頭發進手術室的女生。

“我很想努力拿考核第一啊。”葉春萌認真地跟程學文說,“不過王東確實理論和操作都特出色,他是有天份,我就是死用功。看看臨場發揮了。再說,”葉春萌低聲滴咕了一句,“周老師主考評分,他就是特別看不慣我。”

“啊?”程學文愣了一愣,一時間並沒想到因為自己的一句誇贊鼓勵,讓她轉了那麽多的小小心思,這時又聽白曉菁說道,“嗯,我們倆都是給周老師第一天就趕出來的,肯定特別看不上。不過再差,哼,也比他帶的劉志光強吧? 就算他偏袒,反正有這傻二哥,我怎麽也墊底不了。”她擡起頭笑嘻嘻地瞧著程學文,“他狂到那樣又認真到那樣,我倒看看現在把劉志光帶成了什麽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