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霍去病之死

霍去病扭頭看去,窗外霧靄中懸浮著一位白衣飄飄的仙人,正是六年前教他行軍打仗,引導他走上戎馬之路的生父。

他對這位生父並無太多感情,相反對名義上的父親霍仲孺還有些香火,有一次他路過平陽縣,拜會了霍仲孺,並將霍仲孺的兒子霍光帶回長安加以培養,這種感情也許來自於對父愛的缺失,也許是對母親和生父的怨恨,總之天才少年驕傲的內心無人能知。

劉彥直對霍去病橫劍自刎的死法並不驚訝,也不出手制止,而是跳進室內,大模大樣的盤腿坐下,還把腳上一雙與時代不符的登山鞋脫下來擺在一旁,漢代還沒有椅子凳子的概念,室內鋪著葦編成的地墊,進門都要脫鞋,所謂劍履上殿的典故就是這麽來的。

“把你手裏那玩意放下,咱爺倆喝兩盅,嘮嘮嗑。”

這個世界上,只有兩個人能用這種口氣和霍去病說話,一是當今皇帝劉徹,二就是眼前這位了。

霍去病頹然丟下長劍,與劉彥直對坐,半晌才道:“你為何今日才來?”

“我只會在你需要我的時候出現。”劉彥直故弄玄虛道,“如果剛才我不出現,你現在已經躺在地上了,你殺人如麻,一定知道割開頸動脈是什麽效果,血會像噴泉一樣灑滿整間屋子,你會慢慢失去力量,身體變冷,意識模糊,然後死去。”

霍去病不說話,眼神依然呆滯,毫無征戰殺伐多年的霸氣與銳氣,倒像是深度抑郁症患者,一言不合就跳樓的那種。

劉彥直暗暗嘆氣:“怎麽,老子遠道而來,你打算請我喝一杯酒麽?”

足足過了一分鐘,霍去病才緩緩起身,敲了敲廊下的銅鐘,這是呼喚下人的工具,大司馬需要安靜,下人們都住在很遠的地方,黎明時分依然有人值班,聽到鈴聲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三個頭戴高高紗帽的侍從來到樓下跪倒聽令。

“備酒。”霍去病言簡意賅就說了兩個字。

侍從們一溜小跑穿過庭院去廚房傳令置辦酒菜,霍去病死於九月,正是仲秋時節,大司馬府的後花園略有些蕭瑟,大霧漸漸散去,顯露出遠處高大巍峨的未央宮。

霍去病依舊不言不語,毫無交談的欲望,劉彥直只好自說自話:“讓我來猜猜你不想活的原因,首先,你覺得了無生趣,匈奴人太菜不禁打,你才二十四歲就封狼居胥,橫掃漠南漠北,勝利對你來說已經沒有了吸引力,刺激不到你的神經,你快了的閾值提高的太多太快,現實已經跟不上了。”

說到這裏,霍去病擡眼看了一下劉彥直,露出些許認同的神情。

“但是你最大的敵人不是匈奴人,而是身邊最親近的人,他們的力量,甚至以大司馬驃騎將軍冠軍侯的你也無法對抗,你活得很苦,你骨子裏是驕傲的,你喜歡眾星捧月的感覺,你喜歡被萬民敬仰,被皇帝賞識,被將士愛戴,可是這些你曾經得到過,卻又全部失去了。”

霍去病坐直了身子,雙眼漸漸有神起來,這些話沒人敢和他說,唯有面前這位仙人。

“你十七歲從軍出征,一發不可收拾,戰功赫赫,直追衛青,也就是你母親的弟弟,你的親舅舅衛青,不可否認衛青很善戰,但你比他更加善戰,也更年輕,有這樣兩位能征慣戰的將軍是大漢朝的福氣,卻不是皇帝的福氣。”

這話普通百姓或許理解不了,但老於權力鬥爭的人一聽就明白,功高震主,何況是甥舅關系的兩位執掌了漢朝幾乎全部軍隊的將軍,當今皇帝劉徹從小就生活在權力鬥爭的漩渦中,他太明白這其中的道理了,衛青是霍去病都是衛家的人,而他的皇後衛子夫又生下一個兒子,外戚幹政,後患無窮,衛家實力擴充的太過迅猛,以至於威脅到了皇權,所以說霍去病的存在,是國家之福,卻非皇家之福。

劉彥直接著說:“所以皇帝刻意大力扶持你,利用你年輕人的性格,處處和衛青競爭,將你扶持起來成為另一股勢力,以便與衛氏一族抗衡。”

霍去病終於開口,他淒然笑道:“什麽衛氏一族,不過是平陽公主府的一群奴仆罷了。”

此話不假,衛家人全都是平陽公主的奴仆,霍去病的母親衛少兒是女仆,衛青是騎奴,當今皇後衛子夫更是公主刻意培養的舞姬用以送入宮中討好皇帝,只是沒想到投資取得了巨大的回報,衛子夫居然當上了皇後,衛子夫的兒子很有可能成為太子,而衛家的人也非常爭氣,衛青年紀輕輕就統兵遠征漠南,連戰連捷,現在又出了一個更能打的霍去病,衛家早已不是奴仆,衛氏一族的實力事實上已經超過了平陽公主。

劉彥直道:“衛氏一族只不過是個稱謂罷了,說到底就一個利益集團,平陽公主也是這個集團中的重要人物,他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再過兩年等這個駙馬死了,平陽公主會下嫁給你舅舅衛青,如果你現在死了,可就吃不到他們的喜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