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家

劉彥直將汽車熄火,下車打開後門,筆挺的站在門後,等著首長下車。

鄭澤如卻點燃了一支香煙,久久坐在車裏,他心情很復雜,搜查刮肚想著待會兒見面怎麽說,但是任何溫馨的語言,真誠的懺悔都掩蓋不了他拋棄妻子的絕情和冷血。

黨愛國沖劉彥直使了個眼色,後者關上了車門,給首長留出思考的時間。

良久,鄭澤如終於從車裏出來了,他整理一下儀容,走到門口,深吸一口氣,輕輕敲門,等待的瞬間,無數往事再次浮上心頭,鄭澤如的眼睛有些潮濕,門開了,露出一張醜陋的老婦的面孔,惡聲惡氣:“你找誰?”

鄭澤如嚇得倒退了一步,十八年未見,紅玉怎麽變成這幅模樣。

“你……”鄭澤如聲音有些顫抖,“你還好麽?”

“你誰啊!”老婦翻了個白眼,一口江北土話,鄭澤如忽然醒悟過來,這不是紅玉,真正的紅玉是揚州人,在上海生活多年,說一口吳儂軟語,海派官話,而且她很注意形象,即使在最落魄的時候也會打理的幹幹凈凈,絕不會變成這種齷齪老嫗。

“請問,王紅玉住在這裏麽?”鄭澤如問道。

“搬走了!”老婦咣當一聲把門關上了。

鄭澤如吃了個閉門羹,苦笑著看了看黨愛國。

黨愛國點點頭:“小劉,你了解一下情況。”

劉彥直上前砸門,老婦猛地拉開門:“都說過了,搬走了!”忽然看見五角星和紅領章,囂張氣焰頓時減弱:“是解放軍同志啊。”

“王紅玉和她兒子的戶籍登記地址就在這裏,你是什麽人,你為什麽住在這裏!”劉彥直板起臉,厲聲質問。

“這是街道分給俺們的房子。”老婦辯解道,“一戶人家住這麽大房子太浪費了,街道把小樓收回,分給俺們四戶人家,不信你進來看。”

說著她打開門,劉彥直望了一眼,這座仿上海石庫門建築裏擁擠不堪,煤球爐就有四個,各種雜物堆積如山,老婦沒撒謊,這裏起碼住了十幾口人。

“大媽,那您知道王紅玉一家搬到哪裏去了?”黨愛國上前和顏悅色的問道。

“那我可不知道,都是街道安排的,你們去街道找張主任吧,她啥都知道。”

……

一行人來到街道辦事處,找到了張主任,一個四十來歲的幹練婦女,道明來意,張主任很爽快的帶領他們去找王紅玉,一邊走一邊介紹情況:“這個王紅玉是老住戶了,解放前就住在這裏,六十多歲,沒有工作,沒有老伴,有個兒子叫王北泰,在中學教書,最近家裏又來了個親戚,是個十三四歲的孩子,這家人挺老實本分的,沒什麽出格的行為,也沒有海外關系,咱們街道都清楚的很。”

說著話就到了地方,這是一座修建在江堤附近的大雜院,冬日的清晨寒冷無比,路旁的水溝都結了冰,土路凍得硬邦邦,一輛輛自行車行駛在路上,車鈴叮當,路人疑惑的看著這輛北京牌照的高級轎車,尋思是哪位大領導來視察了。

“王紅玉就住在這裏。”張主任率先進了院子,和鄰居們親熱的打著招呼,來到一戶人家門口,擡手拍門:“王老師在家麽?”

門開了,一個清瘦的青年人站在門後,黑框眼鏡,藍布中山裝,口袋裏還別著兩杆筆。

“你們家來客人了。”張主任說,回頭看了看鄭澤如,“就是這位老同志。”

青年人是鄭澤如的第二個兒子王北泰,今年他應該二十九歲了,他還是一個小學生的時候,江東王陳子錕起義,江東省和平解放,大軍南下渡過淮江,父親就在那年離開了江北,前往省城赴任,臨走的那天,父親摸著他的頭說,早則一兩個禮拜,遲則一個月,一定回來接他們娘倆,沒想到這一別就是十八個春秋。

眼前的老人,依稀有父親的影子,只是蒼老衰弱,和記憶中的,報紙上的那個意氣風發的,春風得意的父親很難對上號。

“您是?”王北泰小心翼翼的問道。

鄭澤如沒有任何失態,他很平靜的自我介紹道:“我姓王,是你父親的朋友,路過江北來看看你們。”

不是他刻意隱瞞,而是多年政治鬥爭的經驗在發揮作用,黨的基層政權街道辦事處都是由可靠的人員擔任,老百姓的家長裏短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凡事還是低調為好。

王北泰急忙測過身子:“請進,家裏地方小,見笑了。”

鄭澤如點點頭,邁步進門,鄭主任正想跟著進去,黨愛國叫住了她:“張主任,借一步說話。”

王北泰的家很小,只有區區十六個平方,一間屋子隔成兩半,裏面是母親的臥室,外面擺著一張床和書桌,一個少年正坐在桌旁讀書,扭頭看見父親進來,不由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