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跋涉

蘇菲穿著不合身的號衣,頂著紅纓涼帽,蓬頭垢面,神色淒然,這些無中生有的指責她已經聽過太多,也辯解過許多次,早就厭倦了,但是救命恩人問起,她還是簡單地解釋了一下。

首先是偷小孩做長生不老藥的問題,教堂附屬有一座育嬰堂,實際上就是收養棄嬰的所在,中國人喜歡男嬰,女嬰往往溺死或者丟棄,生下來帶殘疾的孩子也如法炮制,有些人不忍心,就把嬰兒丟棄在育嬰堂門口,而這些孩子往往是帶有先天疾病本來就養不活的,收進育嬰堂沒幾天就死了,久而久之,就給人留下育嬰堂專門殺害嬰兒的假象。

至於用人血刷墻和把人體器官裝在玻璃器皿中的事情,則完全是誤會,天主教堂裝潢華麗,十字架上掛著耶穌像,有些不明就裏的人遠遠看見,以訛傳訛,把教堂說成了魔窟,這也是可以理解的。

最後一項,蘇菲倒是認了,教民們確實良莠不齊,甚至有相當一部分人是沖著教會的保護而來,假借信教,魚肉鄉裏,不乏作奸犯科之輩,而傳教士們為了擴大教會的影響力和吸引力,往往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從而釀成大禍。

來自一百年後的人很容易接受蘇菲的解釋,但是這個時代的人卻是愚昧而偏執的,他們只相信自己能理解的事物,蘇菲對劉彥直等人所持的態度非常不解,在她印象中,清國人,尤其是穿著官服的男子,對女人和孩童是極為不屑的,可是這四個人卻像歐洲紳士一樣,不但仗義援手,還一路照顧有加。

小夥計端著煮雞蛋上來了,蘇菲趕忙低下頭來不再言語,不巧孩子醒了,咿咿呀呀的說話,引起了小夥計的注意,湊過來想看,蘇菲趕緊抱著孩子轉過身去,凱瑟琳金發碧眼,看見了就露餡。

“客官慢用,有事兒叫我。”小夥計樂呵呵的下去了。

雷猛口幹舌燥,端起酒壇子倒了一碗酒就要喝,被劉彥直攔住。

“車船店腳牙,無罪都該殺,荒村野店,小心為上。”劉彥直道。

初夏的季節,晚上起風了,有些涼,雷猛放下了酒碗,嘀咕道:“我看他們挺忠厚的。”

劉彥直道:“在他們眼裏,咱們是官差,十字坡上孫二娘,可不就喜歡宰官差做人肉包子麽。”

他這麽一說,三人都害怕起來,連小夥計端上來的熱騰騰的辣炒雞肉都不敢吃了。

劉彥直拿起毛竹筷,撿那大塊的雞肉猛吃,邊吃邊解釋:“我幫你們試毒,有事就毒死我。”

三人發出一陣笑罵聲,也拿起了筷子,唯有蘇菲不會使用筷子,剝了幾個煮雞蛋喂孩子。

天色已晚,再趕路是不成了,雷猛提出要住店,店家見他出手闊綽,願意將自己住的床鋪讓出來,但是雷猛進屋一瞧,先被氣味熏了個跟頭,再看席子破損,枕頭上一層油膩,被褥也臟的不像話,便推說天熱,還是睡外邊吧。

“大棚下面鋪上席子就能睡,還有那邊草垛也能睡人,小店平時也不怎麽住人,就賣點酒飯啥的,招呼不周,見笑了。”店家尷尬的直搓手,樸實的面孔讓人看了就放心。

“你們怎麽不多蓋幾間屋呢,官道旁邊還怕沒人住店麽?”劉彥直問。

店家憨厚的傻笑,不說話。

當晚就宿在這家野店,蘇菲也不敢進屋去住,睡在草垛中,其余人在大棚下安歇,四人輪流值夜,以防萬一。

四更天的時候,劉彥直起夜,特意走到草垛旁邊看了一眼,蘇菲衣不解帶,抱著孩子,雙目炯炯,大概是防範著這些“好漢”。

“睡吧,別硬撐了。”這句話劉彥直是用英語說的,他想用這種方式告訴對方,自己是個文明人,但是回頭來仔細想想,覺得有些懊喪,英語成了文明的標志,而漢語則成了落後愚昧的象征,這是誰的責任。

擔心的事情並未發生,這不是一家黑店,清晨時分,草葉上還帶著露珠,穿越小組開始整理行裝,給戰馬上鞍具,水壺裏灌滿了清水,店家煮了一鍋面疙瘩湯,大家吃完了趕路。

走出去二裏地,劉彥直忽然哈哈大笑,大夥兒看看前面,也都大笑起來,他們終於明白為什麽那家野店不但生意不好,還不多蓋幾間房用來供客人住宿了,原來前面不遠就是縣城,距離城市這麽近,誰還住店啊。

店家有著農民的狡黠,故意不告訴他們前面就是縣城,他們幾個更是人生地不熟,被騙了也只能認栽。

大清早的就不必在縣城打尖了,小隊伍穿城而過,劉彥直特意看了一下,城門口並沒有四人的畫影圖形通緝令之類,小地方消息閉塞,巡撫衙門的文書怕是沒這麽快,因為夜裏並未聽到官道上的馬蹄聲。

縣城的規模很小,四四方方一座城池,城墻是土坯的,城門上的敵樓破敗的都快塌了,宛如這風燭殘年的大清國,時候尚早,大街上沒什麽行人,從南門進去,一眼就能看到北門,青石板路上,只有一位騎馬的旅客,馬背上橫著一杆槍,只是槍頭用袋子包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