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是穿越者

教工宿舍樓是一棟建於六十年代的蘇聯式筒子樓,距今也有二十年歷史了,紅磚外墻上爬滿了藤蔓,藍色搪瓷標牌上的樓號是正確的,劉彥直走向一單元樓梯間,所謂樓梯間就是樓梯下面的一間逼仄狹窄的所在,僅僅能容身而已。

他敲門,沒人搭理,趴在門上傾聽,屋裏傳來如雷鼾聲,這個費教授是大學裏的異數,很不受領導的喜歡,學生也不愛上他的課,所以更加行事張狂,大家都覺得他在文革中受過刺激,不和他一般計較,不上班也沒人管他。

估計費教授宿醉未醒,敲不開門,總不能砸進去吧,劉彥直只好在外面等候,慢慢的,一些教工家屬挎著菜籃子從早市回來了,見到費教授家門口站著一位衣冠楚楚的陌生人,都為之側目。

“同志,你是?”終於有一位熱心大嬸發問。

“我是費教授的學生,從北京來看他。”劉彥直早有應對答案。

“那你等著吧,日上三竿他都不一定醒,這老頭子,就是個老酒鬼。”大嬸拎著買來的鮮魚上樓去了,走到二樓忽然又探頭道:“要不你去找費楠吧,她上午好像沒課。”

費楠是費教授的女兒,在江東大學擔任助教,已經結婚,另有住處,劉彥直打聽了一番,在哲學系辦公室裏找到她,這是個三十來歲的女人,高顴骨,很刻薄的樣子,喬其紗裙子下是瘦瘦的鎖骨。

“怎麽稱呼?”費楠態度淡淡的,拿起壓力熱水瓶給劉彥直倒了一杯白開水。

“我叫何富民,是費教授的學生,正好出差到近江,就過來看看老師。”劉彥直背著早已準備好的台詞,何富民確實是費教授的學生,只不過很不起眼,沒人會記得起他而已。

“謝謝您還記掛著我爸,他還醉著呢,要不您晚些再過來?”費楠看了看手表,暗示自己還有事,這就是下逐客令了。

劉彥直心道,費教授的女兒看起來倒像是個精明角色,不如把錢給她,讓她照顧費教授來的合適,老頭子整天醉醺醺的,就算有了錢還是一樣天天買醉,早晚還是個死。

他拿起人造革提包,拉開拉鏈,從裏面拿出一摞鈔票來,擺在桌子上。

辦公室裏沒別人,一大摞鈔票就這樣靜靜躺在鋪著綠色氈子和玻璃板的寫字台上,觸目驚心。

費楠嚇壞了,不由自主瞟了一眼台板下的電話號碼,那上面有保衛科的電話,不過電話機在系主任屋裏,距離這裏還有幾十米遠。

她第一念頭是,這些錢是贓款,總之來路不明,這個家夥也很可疑,因為這麽多年來哪有什麽學生看過爸爸,突然間跳出來一個,還拿出巨款,肯定另有居心。

“這是給費教授的一點心意,你代收吧。”劉彥直說。

“您……您這是什麽意思?”費楠艱難地問道,這錢足有上萬吧,自己月薪才二百多塊,家裏正想買進口松下17寸大彩電哩,這不是雪中送炭麽。

“沒什麽意思,就是心意。”劉彥直說,“我感激費教授對我的教誨,才有了我今天的成績,所以特地來謝他。”

“您在哪個單位?”費楠兩眼放光,這年頭最時髦的就是中外合資的公司,這位何先生怕是就是給外國人打工的,搞不好工資都是外匯券哩。

“我在IBM工作。”劉彥直的答案中符合費楠的預期,興奮的不行,趕緊把錢鎖進抽屜,又拿出好茶葉來:“嘗嘗這個,碧螺春,何……我就喊你師兄吧,別走了,也別住招待所,住家裏,我讓我那口子買菜去,晚上你和老爺子好好喝一杯,敘敘舊。”說著打開了落地扇,這是青島生產的月仙牌搖頭扇,劉彥直小時候家裏也有一台。

劉彥直被突如其來的熱情搞得有些不適應,推說還要去工業廳辦點事,這才脫身,不過中午還是要回來的,無論如何也要見費教授一面,不然沒法向黨愛國交代。

時間已經八點半了,耽誤了一個鐘頭,現在回家還來得及,1987年的街上沒有出租汽車,只有那種大通道公交車,中間帶轉盤的,甚至汽車都很稀少,交通警察穿著白色制服指揮車輛通行,慢車道上,大量的自行車在行進。

“這就是三十年前。”劉彥直感慨道,雖然這時候他已經十歲了,但是回憶和親身經歷畢竟不同,他宛如徜徉在歷史長河中,感受著八十年代的空氣,八十年代沒有霧霾的藍天白雲。

憑著記憶,劉彥直找到了父母所在的光學儀器廠,鐵柵欄門上架著鐵皮做的五角星,依稀留有標語痕跡,看樣子是“慶祝五一勞動節”幾個大字,他沒進門,在附近郵政所買了個牛皮紙信封,塞上一疊鈔票,信封口用免費的漿糊粘的牢牢的,寫上爸爸的名字,來到工廠大門,將信封交給門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