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跟我走吧

德國與中國的關系,說起來也是挺有趣的。在德國還分裂為東德和西德的時候,被稱為西德的聯邦德國對於中國的態度是非常友好的,在所有的西方國家中,算得上是最誠心誠意願意幫助中國的,或許還不用加上“之一”這樣的修飾。

那時候的聯邦德國,經濟上處於上升期,需要中國這樣一個新興市場來消化它在裝備制造業上的過剩產能。在政治上,它是一只跛腳鴨,國家處於分裂狀態不說,作為二戰的戰敗國,在歐洲也是沒有太多政治地位的,迫切需要中國這樣一個聯合國常任理事國來作為它的盟友。

在這種情況下,聯邦德國對於與中國的經貿合作非常重視,向中國出口裝備的時候很少有留一手的念頭,這一點與美國和日本都大不相同。在美國看來,中國畢竟是東方陣營的一員,在輸出技術時是需要有所節制的。而在日本看來,中國是一個有潛在競爭力的鄰國,他們可不願意教會了徒弟再餓死師傅。兩相比較,就能夠看出聯邦德國的難能可貴了。

德國與中國關系交惡,是在德國統一之後的事情。而其中對中國最為仇視的,恰恰是來自於前東德的那些國民。這其中的緣由,就只能交給犯罪心理學專家們去研究了。

80年代初,中德還處於接觸的前期,德國人一方面對中國不了解,不敢像日本人那樣玩花招,另一方面又有著與中國搞好關系這個出發點,馮嘯辰提出應當把進口的方向轉向聯邦德國,是非常正確的。

這樣一個道理,對於羅翔飛這個層次的官員來說,其實就是一層窗戶紙,捅破之前或許朦朦朧朧,看不清楚,一經捅破,大家也就恍然大悟了。

關鍵是,捅破這層窗戶紙的人,居然不是談判桌上的老將,而是一個在談判時負責端茶倒水的小臨時工,這怎麽能不讓羅翔飛驚奇而且尷尬。

“我們此前也接觸過西德的制造商,但他們的報價比日方要高出不少,而且在成套提供設備方面還有些猶豫,他們更希望我們采用點菜式引進的方式,這與日本企業能夠提供的套餐式服務又有區別了。”羅翔飛回憶著冶金局的決策過程,向馮嘯辰解釋道。

馮嘯辰道:“這就是我要說的第二個方向性錯誤了。其實德國人提出的點菜式引進,才是最適合我們的。套餐式的服務聽起來很簡單,但總包方不會從我們的角度考慮,不會為我們選擇最物美價廉的設備。且不說把廁所都打包進來這種惡心的做法,就算是合同裏只包括了設備,我們得到的也絕不是性價比最高的。”

“性價比?”羅翔飛一時沒聽懂馮嘯辰的用詞。

“性能與價格之比。”馮嘯辰解釋道。

“明白了。”羅翔飛點點頭,然後說道:“小馮,你這個想法呢,從大道理上說,是對的。但具體到1780這個項目,就有些想當然了。我們上一次從國外引進軋機,是江城鋼鐵廠從日本引進的1700毫米熱軋機和從西德引進的1700毫米冷連軋機,我們采取的就是整體打包引進的方式。因為當時根本沒考慮自行制造的問題,引進時連制造圖紙都沒有購買,沒有形成軋機建造的經驗。這一次,我們是帶著引進和學習相結合的態度,來洽談南鋼的1780軋機,我們希望通過這一次引進,學到軋機建造的經驗,以便在下一次引進的時候,能夠具備點菜的能力。就這麽說吧,我們過去從來沒有在飯館裏吃過飯,這是第一次進飯館,你不讓廚子給你提供套餐,而是由自己來點菜,你知道怎麽點嗎?”

“我不知道,可是我可以帶一個會點菜的朋友去啊。”馮嘯辰說道。

“會點菜的朋友?誰?”羅翔飛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地問道。

馮嘯辰道:“我們沒有建造經驗,但國外有很多企業是有過軋機建造經驗的。我們現在請三立制鋼所來為我們配菜,配得好壞,都是由三立說了算,這相當於它既是運動員,又是裁判員,你能保證它不吹黑哨?”

“既是運動員,又是裁判員……這個說法倒是有意思。”羅翔飛開始有些悟到馮嘯辰的思路了,他拿過自己的筆記本,鄭重其事地把馮嘯辰這句話記了下來,然後保持著記錄的姿態,對馮嘯辰說道:“小馮,你繼續說,我覺得你的想法有點意思。”

豈止是有點意思,這完全就是中國在交出了巨額學費之後才學到的經驗,或者說是教訓。既然我來到了這個時代,不管怎麽說,也該幫國家把這筆學費省下來吧。馮嘯辰在心裏默默地想道。

“據我所知,在西方國家,有一些專門的咨詢公司,就是幫客戶進行成套設備采購設計的。他們會根據客戶的實際情況,替客戶量身定做合適的方案,讓客戶出最少的錢,獲得最好的設備性能。如果需要,他們可以幫客戶詢價,甚至幫客戶談判,以取得最低的價格。這種公司,就是我說的,懂得點菜的朋友。他們的收費聽起來很高,但與他們能夠幫客戶節省下來的費用相比,絕對是良心價,是物有所值的。”馮嘯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