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柔兒抱著安安站起身, 立在床前微微屈膝,喊“趙爺”。

趙晉點點頭,他喝了點酒, 氅衣已在外間解去,身上穿的是件牙色織金螭紋窄身袍子。腰上束著麒麟扣金帶,垂下兩條束佩玉的穗子, 瞧上去矜貴穩重, 又不失俊逸風流。

柔兒這幾年與針線打交道多, 一瞧就知道是吉祥樓大師傅的手藝。

趙晉一步步走向她, 立在她面前。柔兒詫異地擡起頭,見他朝自己伸出手。

她心跳驀地滯澀住。他對她笑笑,那只手落在她臂彎間, 他摸了摸她懷中孩子的小臉。

一瞬呼吸屏住,一瞬又松了口氣。她有點煎熬和不自在。趙晉靠近了,嗅見她身上淡淡的香氣, 他背脊躥上一陣酥麻的熱意,心中微漾, 可能是酒意上了頭,被屋裏的熱浪一蒸, 就變得不大清醒。

他壓低嗓音, 溫聲說:“今兒晚上你陪安安守歲麽?”

怕她多想,忙又道:“你若是留下,我就不出去了,跟你一道陪著孩子, 吃個飯說說話。若是準備走, 那, 我送送你。”

前面幾句, 溫柔裏透著讓人緊張的沉。這樣撩撥又試探,最後話落,又輕飄飄抽身,好像尤為磊落,尤為輕易。讓人來不及誤會什麽。

柔兒也不願庸人自擾,她瞥了瞥孩子,“待會兒將她哄睡了,就走。趙爺不用客氣,不必送……”

“也不是特意為了送你,”他打斷她,“順路麽,家裏就我一個,安安又不會說話,我跟誰守歲?郭子勝他們可憐我這孤家寡人,攢了局,喝酒打牌,你知道的,那些人,沒什麽正經東西。”

他含笑說著,語氣輕松又親昵。柔兒也被他說得笑了,他跟那些人彼此彼此,他也很清楚自己不是正經人呢。

兩人話題輕松溫和,又加上年節本就帶了喜氣,開始著面時那點尷尬刻意都不見了。

柔兒陪著安安又玩了會兒,趙晉穿過庭院去書房換了衣裳。福喜給趙晉系著銀藍緞子袍服領口時,一擡眼就望見趙晉唇角的弧度。福喜忍不住也含了笑。他們這些做下人的,最盼著主子臉色好。前些日子趙陳不照面,彼此陌生人一般,僵持了好幾個月,他就沒怎麽瞧見過爺的笑模樣,說話辦事都得加倍小心著,怕惹得爺不樂意了。如今這樣可不賴,陳姑娘似乎肯緩和了,見面客客氣氣的,倆人還能圍繞著孩子的話題說上好一陣。

福喜甚至覺得,倆人目前這種狀態很不賴。原來在月牙胡同小院伺候,太親昵了,反而容易生出齟齬。如今爺知道客氣些,姑娘自己做了掌櫃的,也不似從前那麽唯唯諾諾叫人瞧著心疼。

趙晉瞧福喜嘴角都快裂到耳朵根了,笑斥:“什麽事兒把你樂成這樣?”

福喜縮著手笑嘻嘻道:“過年麽,大過節的,誰不高興?”

趙晉點點頭,深以為然。年節來到,不論是誰,都在紅彤彤的氛圍中忍不住欣喜。小孩子盼年節的糖果和打賞,大人盼著熱鬧團圓,這樣的日子,一家人原該聚在一塊兒,說說笑笑。

他接過玄色暗金紋氅衣自己系好,想了想,從手上擼下那只玉扳指,朝福喜拋過去。

福喜擡手接住,心裏緊張的要命,這麽貴的東西,要是沒接住可就碎了。

趙晉邊朝外走邊道:“收著吧,忙了一年,算個賞。”

福喜連忙跪下,“謝謝爺的賞,哎喲,這可太貴重了。”

趙晉的聲音從院中傳進來,“留兩個人,照顧好大小姐。爺不在家,隨你們怎麽玩鬧去。”

福喜差點高興的蹦起來。往常趙晉去哪兒都得他貼身相隨,年節下也要跟著去應酬,爺這意思,可以放他的大假了?

門前柔兒已侯在車前,趙晉從小道穿過來,遠遠就瞧見一個清淺的背影。

她披著件月色鬥篷,夾棉恁厚,遮住了腰身曲線。

他略覺得有點可惜,她年紀輕,該穿些茜紅嫩粉,鵝黃柳綠。這種泛白顏色,讓他覺得膩歪,還不喜慶。

小臉已經夠潔凈寡淡的了,得襯著鮮亮的顏色,才靈動鮮活。他不喜歡姑娘著素,花團錦簇才顯得活色生香。

車馬房的管事湊上前,跟他回報:“對不住,爺,今兒車馬房派出去幾輛車送族裏的爺跟奶奶們了,就剩這個,先送了您,再送陳掌櫃出城?”

這輛是他平時慣坐的那輛,今兒特在車前掛了紅燈籠,車簾也換了紅氈布。趙晉側過臉,詢問柔兒的意思,“陳掌櫃,只得委屈您跟我同乘一段兒。”

柔兒瞧瞧天色,猶豫道:“我自己……”

趙晉沒讓她說完,吩咐管事:“就這麽辦吧。”

管事躬身應下,忙叫人趕車調頭,趙晉掀開車簾,朝柔兒揚揚下巴,“上車。”

兩人分別落座,各守在矮幾一畔。車裏被燈籠照得半亮,他從泥爐上握住茶壺提梁,替她斟了杯茶。